有田可耕，子時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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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双休两天两个人几乎什么都没干，就顾着对方和自己的稿子。
偶尔他们会坐在一起讨论一会儿，但大部分时间客厅里都十分安静，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仿佛这世界别无他物。
樱井开了咖啡机，一杯拿铁落成的功夫，回头看到客厅里的相叶盘着腿，上身压在桌上，面前是一盒打开了的彩铅。他额前的头发顺顺地垂下来，从远处看就像个热心于画画的孩子。樱井将身边的另一个杯子放在咖啡机下面，怕烫地撅着嘴巴吸溜一口咖啡，双肩向后别了别，伸一个不算明显的懒腰。
然后他看到相叶舒了口气，抬手捋了捋头发，将设计稿集在一起立起来，纸张在桌子上磕着，发出轻微的声音。
“呼——最后几笔了！”
相叶朝着厨房里正看着他的樱井笑了起来，他的头发被他自己挠得坏了形状，明知道过会他摆摆头就会恢复原状的，樱井却忍不住想要走过去，伸手为他顺一顺。
他将咖啡放在相叶面前，从沙发上把他之前批注好了的稿子递过去，相叶挑起眼眸，笑着接过来：“不是才讨论的么，这么快就好了？果然小翔好厉害啊。”
樱井笑得肩膀一上一下地抖动，拿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指尖从他的发尾划过，戳得心痒：“你太夸张了。稍微看下，看看有没有问题？”
相叶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嗯好，弄完了我就来看。”
樱井收回目光，成品还是留上些期待为好。他左右看看，瞄到桌子上的外卖单，还有几张夹带的餐厅介绍，不由得眼神顿了顿。
“晚上要不要出去吃？”
“嗯？”相叶把还没凑到嘴边的杯子拉开了一点，脑袋里想着昨天自己查看的冰箱内容，“冰箱里还有菜哦。”
“我知道，”樱井在他身边坐下来，眼神定在相叶刚刚弄好的设计稿上不动，“偶尔也想出去吃一吃嘛，再说就当相互答谢一下咯。”
相叶翻翻手边的稿子，樱井干净的字迹埋在他小说的字里行间，只是打印的试阅品，穿插在其中的手写体让他忍不住地扬起眉，渗出几丝心情在嘴角。
“那中午得把昨晚的菜吃完才行，不然就太浪费了。”相叶放下稿子，坐起来朝厨房去，以此掩饰他那莫名其妙的笑脸，樱井听了也要跟过去，只是热菜而已，他觉得自己还是能派上用场的，结果却被相叶叫停在了厨房门口。
两个人就樱井的实际料理能力开始了新一轮的吐槽，樱井看着相叶在厨房里稍有点手忙脚乱但又熟练的背影，背上绷着的力道稍稍放松了一些。
要是一直这样好像也不错。
脑海里闪过这个想法时，他眨了眨眼睛，切断了自己突然的感慨，反过去讨论它。
一直这样？
什么样？
和相叶雅纪，他从高中到大学的死党，一起生活在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里？
他的大脑放空了几秒，没等他自己寻找到新的突破口，客厅里的手机先一步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转身出去寻到正响得欢快的东西。看着联系人名称，仿佛掂量了这个电话的接听的必要性，多听了几音铃声，才划过屏幕上的接听键。
很少有人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过来。相叶对这一点也是知道的，樱井翔看手机思索的空档里，他停下手中倒盘子的动作，略略看过去一眼。
“喂？我是樱井。”
“樱井君么？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石本利香，”手机里传来温和的女声，樱井翔有印象，是在第一摊结束后和自己要电话的女孩子，“樱井君今晚有空么？”
樱井感觉到了刚刚在后背上微微带过的一痕目光：“今晚约了朋友出去吃饭。”
“已经定了在哪里吃了么？”
隐隐揣测到了对方的想法，但是樱井还是实话实说了：“还没有。”
“是这样的，今天我的朋友要开个party，要我们每个人都带几位朋友去，”似乎是知道自己打电话打得唐突，石本的声音越来越小，“因、因为是突然才说的，我问了一圈都没有能来的，所以就......那、那个，如果可以樱井君能和你的朋友一起来参加么？就是出席一下，玩的时候不参加也可以，有吃的，不用付钱......”
电话那边的石本声音都要带上哭腔了，她是个相当胆小的女孩子，若不是在酒桌上被其他女生怂恿了，估计也不敢在第一摊结束以后生硬地来要邮箱和电话。
樱井表示会问问朋友的想法再回邮件给她，石本又是不断地道谢和道歉才把电话挂了。他走到厨房，和相叶说了刚刚的电话，厨房里菜香四溢，油滚在锅里，刺啦啦地响。相叶翻两铲子，嗯嗯地听着，没做多想便回到。
“可以啊。”
樱井也预料到了他会应下，便单手按亮手机说那他就回邮件给石本了，相叶突然想到了什么，把火拧小，探出半个身子嘱咐樱井：“别忘了问她穿什么衣服合适啊！”
樱井哭笑不得回了句“我知道”的同时，右手大拇指已经灵活地在屏幕上敲了起来。
“......”相叶看了樱井一眼，终究是不会说谎的性格，还是说了出来：“我跟来好么？”
“有什么不好么？”樱井反问。
“这种情况，不应该是你单独赴约，我觉得那个女孩子肯定也......”相叶叹了口气，樱井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我们到了。”
石本守在门口，看起来相当不安，相叶基本没来过这片区域，看着两边不甚熟悉的建筑，对方也是一眼就看到了樱井，招着手示意他过去，表情上看显然是松了口气。相互打过招呼，相叶一瞬间又拘谨起来，走了几步，有些局促地停了下来：“那个......你们先进去吧，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
走在前面的樱井回头看着他，眼神伸出郁郁地不悦，知道关于自己和石本的关系他是意会错了，他赶在突然惊慌起来的石本前面婉转地解释道：“一会儿我们就能回去了。”
石本不住地点头，也有些语无伦次地道歉起来：“真的非常对不起，硬拉你们来帮忙......”相叶没能拒绝，女孩是真的有些苦恼人数不够的事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一个字，跟着朝里走去。
“哟，快看快看，利香这次带人来了，还是两个男的！”刚刚走进厅里，就有女生的声音扎堆响起，她们熟络却不亲切地走过来挽着利香的手臂，“哈哈哈哈，刚刚还在说这次你能不能带人来呢！看来我打赌打赢了，你也不会被罚酒了！来坐来坐，把你的朋友给我们介绍一下！”
石本拿眼睛去撇身后的两个人，像是想看他们有没有不愿意的意思。她胆小怕生，工作逼着她必须走上交际场，便时时恐惧自己做的事情会引起谁的不满。樱井和相叶朝她递过去安心的眼神，跟了过去。沙发上已经有不少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了，见有人来了，都抬起了眼神。
“嗯？相叶？樱井？”
没等石本介绍，沙发内侧的一个男人便坐了起来：“好巧啊，大学毕业后就没见过了吧？”
“越智！”相叶先一步反应过来，把手交到老同学已经伸出来的手里，“好久不见啊！”
“是啊！樱井也是，过得怎么样？”越智航平走过去和他握手，不忘和别人介绍樱井和相叶是他的大学同学，大家哦哦地应和，石本便悄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尽量让自己存在感弱上一些。没一会儿越智便说要三个人一起吃，说是要和他们好好叙叙，两个人自然没有推辞的意思，便转移了位置，去自助区拿了吃的，在离沙发较远的桌子边坐了下来。
三个人简单说了说毕业以后在做什么，相叶有时候表述得抽象，越智又是个爱问的人，樱井不由得帮相叶说上两句，聊了一会儿越智才意识到了什么，摸了摸下巴嘲笑他们：“樱井你怎么这么清楚相叶的事情，你们在交往还是怎么回事？”
相叶肩膀一抖，咳咳两声，切片牛肉嚼了一半在嘴里一滑，半卡着的状态朝着胃的方向移下去。樱井哈哈笑着说不是不是，解释他们现在还是合租关系，自从毕业以后一直住在一起。
“那不就是同居么？”似乎是喜欢上了这个玩笑模式，越智又调侃，这次相叶也笑了起来，抬起手在面前挥了挥说别说了别说了，樱井还要跟着越智的步调去玩这个梗，很快也适当而止了。
越智现在是公司的财务部副部，和石本利香同公司，也就是樱井的F社设计部下一次的合作方。想来当初同寝室大的三个人学的都是金融，当下却在三个领域里混成不同的姿态。趁着樱井端着盘子再去觅食，越智拿出手机开始划拉，嘴上还在和相叶讨论当年大学棒球社的成员，他们都曾是棒球社的社员，关于过去总是有很多可以畅谈和细寻。相叶嘴里的话题结束的空档，越智把手机放下，塞了个寿司在嘴里，含混不清地问：“他还不知道么？”
相叶手上的叉子微微换了角度，视线聚焦在水果上：“嗯？什么？”
越智的表情略显无聊，他拿手敲了敲桌面，很轻：“你和樱井。”
那一叉子究竟是没叉下去，相叶拿叉子尖玩弄盘子里的水果，撇了撇嘴，像是嗤笑他的问题，又像是嘲笑自己。
越智咽下嘴里的食物，试探一般地倾了倾身子，声音仍然细微，“你打算就这样？”
相叶不回答，那块被他在盘子里兜转半天的水果终于被塞进了嘴里，越智明白他是不想再说，便切了话题：“作家的钱好拿么？”
他不难听出来相叶的声音里沾着苦笑：“你真是好厉害啊，过了这么多年，说话还是和当年的挥棒一样，一击致命。”
“我没其他意思，”大学时期，越智和相叶的关系比起樱井甚至还要亲密一些，此时却觉得说出来的每个词句都必须斟酌才行，“你现在连载的小说所在的周刊，是最近和我们有合作关系的那家出版商的。”
相叶知道他刚刚一定是拿手机搜了自己的笔名：“那还真是巧。”
“你打算一直做作家？”越智问他，手指放在酒杯脚下，见相叶表示有可能的话想要继续，他点点头，淡淡说了句也不错。明知道是话里有话，相叶也不想去想，他想起被自己留在茶几上留着的、樱井修改的稿子，不由得走神去想过几天该瞄准哪几家刊社再询问一遍的好。
“那本杂志其实我有一直在买，”越智的杯子半空，盘子里空了大半，“你的那篇小说，我也看了几次。”
“但是说实话我还是觉得金融更适合你，”他吸了口气，此时的场景下，多说无益，端了盘子站起来，“我去取点菜，顺便把那家伙给‘解救’回来。”
相叶被这句话说得茫然，一转眼，隔了十几米的地方，樱井被几个女孩正围着聊着什么。还是那副完美无缺的礼貌笑脸，因为面对的是女士，动作和眼神上都是清晰的温和。相叶知道自己不适应那种情景，去了只能把自己也搭进去，远远看着越智走过去搭住樱井的肩膀，一边把他挪出包围圈，一边说着什么有意思的话，把那些或可爱或漂亮的女孩逗得哈哈大笑，最后也只得不好为难他，让他把人带回这边。
他突然有些沮丧，不像被拒稿时的闷，是坝上裂了痕，原本墙水相安无事，此时被轻轻一凿，炸裂开来，咸涩的东西淹满了整个胸腔。
5
他们终究是留到了最后，散摊时女孩子们在厅里还不愿意散，樱井表示出于礼貌还是要去和石本打个招呼，要相叶和越智在门口等他一下，朝另一边走去。身边的越智手指在口袋里挣扎了两把，夹出一包烟，笑笑：“还是那么帅啊他，面面俱到。”
相叶也跟着咧咧嘴，临近门口，夜风灌进来，又冷又急：“小翔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是啊，”站在门口的越智没等上一秒就把烟给点上了，抽出另一支给相叶，见他摇头，又收了回来，“要不是他做的是这个职业，估计他早就混到我上面去了吧？”
相叶看了他一眼，嘴里有些发干，虽然面上还是笑容，不算柔和的话到底还是没忍住：“什么意思？”
越智没有回他，空着的那只手又伸在衣服内袋里摸了几下，一张名片递到了相叶面前。和之前的话毫无关联的动作惹得他眼神一顿，身子略微歪了歪，越智想起当年一起打棒球时候他在外野就常身子一歪去接球，莫名心情很好：“拿着，我的名片。回头要是那家杂志社难为你，递我的名片上去，应该多少有效果。”
相叶接过名片，动作轻练，心情却复杂。面前的还是他大学的好哥们儿，但又有很多地方大不相同。那名片像是块铁，在冬日的夜里越发冰凉硌手。越智还想说什么，身后一个黏腻的声音嘭地撞在背上，连着声音主人一起，把他嘴里的下文撞成了白气。
“越智前辈！......越智前辈我和你说那个这次和我们合作的公司的设计师正在和我们公司的女孩子说话......”来人显然是喝醉了，打了几声酒嗝，眼珠转到身边的相叶身上，清明几分，“嗯？”了一声，转移了絮叨的对象：“你是......和樱井翔一起来的？你们认识？”
“嗯.....是......”相叶出于警惕地退了一点，如果对方没醉就能看出他现在脸上就差写着着“有何贵干”了，但是男人只是哼哼笑着挤到了越智和相叶之间，颇有些得意还有些嘲讽地自顾自说起来：“他是怎么当上设计师的啊，嗯？你和他认识，应该知道吧？”见相叶一声不吭，他又自来熟地去吊他的肩膀，“那可是个名人啊......有失水准的本行名人，他的设计稿你看过么？啊，就算认识也不一定会说工作上的事情吧......我给你找找那张设计稿吧，那可是超——级有意思的东西......手机手机......在哪啊......”
越智见相叶的脸色微变，拉着同事的手更用力地拽了起来：“户田，你别给人添麻烦，我给你叫车快回去，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像什么样子？！你怎么不说那个设计师像什么样子？”名叫户田的男子一甩手把相叶松开，顺带推了一把越智的肩膀不让他捉住，用比之前还大的声音指着门内，“那个人啊，品味也好眼光也好都完——全——！不是个设计师！但是好在世界上没瞎的人还是多的......”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踉跄着站定，“听说被调离设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早就该这样了嘛......好的位置要留给好的人才才对啊，省得、嗝、省得浪费......”
相叶看着面前打了好几个酒嗝的人，兜兜转转终究被越智塞上了计程车，在酒精的驱动下万分不老实。户田眯着眼睛，悬着半个胳膊在车窗上，似乎是聚焦到了某一点，他笑了起来，挥了挥手。
“那改日再见啊！樱——井——设——计——师——”
越智看到身边的相叶迅速地回头，樱井站在他们身后，与他们相互撞了撞目光，眼神安静又平和，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又什么都没去猜测。相叶走过去，叫了他一声小翔。
樱井微抬高眼神，朝越智点了点头，笑着大声说了句改天请他喝酒，没有走近的意思。相叶也转身朝他挥手，回头去看樱井时，他稍稍朝右边让了让，让相叶走到了他的左边。
“回去吧。”
鞋底和僵硬的水泥地蹭出不明快的声音，相叶看着前方一个又一个的白光点，白色的气糊在视线里，转瞬又消散下去。
他是听到了的吧，就不知道听到多少就是了......相叶听见身边的樱井倒吸着气嘶了一声，说了句这个点还是挺冷的啊，然后整个人在外套里缩了缩。瞥见不远处有个自动贩卖机，相叶“啊”了一声，明明是过会就要经过的，他却拎起速度先冲到了贩卖机跟前，热饮的按钮泛着光，他从口袋里掏了硬币塞进去，按了按钮。等到樱井快步走近了，相叶径直把还热乎的罐子塞在了樱井怀里：“喏，给！这样会暖和点吧？”
樱井翔接过来，眼角也随之触碰上咖啡罐，浮上暖意，不忘记对着一边的找钱口努努嘴：“找零。”
面前的人这才一个转身去摸硬币，贩卖机内侧的光柔和地笼在相叶身上，他看了几秒，目光滑到相叶脚边，一张小小的白色纸片落在那里。
樱井弯腰捡起来，恰巧相叶回身，也盯住了那片白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摸了摸口袋，明白过来这是自己掉的越智的名片，伸手就要拿过去：“好险！要不是小翔注意到了我就真的把名片给弄丢了啊。”
樱井翔手上却一避让：“他给你名片干什么，你又不是没有他的电话号码。”他瞄了一眼名片上越智的号码，凭他的记忆力，能够断定毕业后他用的还是同一个。
相叶便告诉他关于刊物的事情还有越智的提议，樱井一边听，一边将名片塞进他手里，热饮不急着打开，先捂在了手里，专心地听相叶说话。
糟糕。
自己解释这张名片，会不会看起来......像是在炫耀？炫耀有人能够帮助自己，这会不会让他的心情雪上加霜？
诚然自己认识的樱井并不是这样的人，相叶的尾音却无可避免地越来越弱——底气不足，加上捉摸不出身边人是什么想法。但即使难辨析他此时想什么，他还是清楚樱井的兴致不高的，毕竟这么多年的相处不是白费。
“......小翔？”
看着樱井侧脸变正脸，他没能从那上面发现一丝一毫的不悦，却又支支吾吾忘了自己的话题展开到了哪里。
“怎么了？”
“啊......没什么，”他暗暗吐了吐舌头，重新找回认为正确的节奏，“你和那个女孩子怎么样？最后去打招呼，她有没有说什么？”
说不八卦是假的，他和樱井翔从高中到大学，熟悉到哪个时期哪个女生在他身边停留的时间最长最短都记得，从大学毕业以后，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樱井翔真的在联谊之后单独赴约。
好吧，也算不上单独。
“她让我转告你谢谢，说今晚我们能来帮大忙了。”似乎没能邀到其他人一起来的会有惩罚游戏要做，不知是什么，看得出石本很害怕，不过樱井只是淡淡地回答，官方，正式，一板一眼，寓意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那不就是说你还有机会么？有没有说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对你什么看法之类的？”相叶有些欢脱地捣了捣樱井，后者无奈地笑着赏了他一巴掌在侧脑袋上：“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事情上燃起来啊？！”
不重，带着轻微的内心的恼怒和郁结。可惜都没能落在相叶眼里。
对方只是抬起手，摸着刚刚被碰到的头发，跟着发出笑声。
相叶打开冰箱确认明天早上做什么吃的时候，樱井夹着烟溜去了阳台，玻璃门一开一关，室内的温度降了一点。相叶抬头去看玻璃上的影子，很快转身带上了冰箱门。
身后传来暖意，樱井手上的烟灰随风飘远了些，相叶嘴上叼着整支烟，伸手就去樱井口袋里摸打火机，樱井转过头，有些好笑地看他摸完右边环过手摸左边，背上能清晰感觉到手臂的环绕，像一个拥抱。最后相叶还是没能找到，樱井笑着摊开手掌递过去，相叶一脸被耍了却也觉得有趣的表情，挨着樱井趴在巴掌大的阳台上。
“明天早上吃三明治。”
“嗯，行。啊，明天下班是不是该买菜了。”冰箱里剩下的似乎不太新鲜了。
“如果你想吃下酒菜之类的就买吧，”相叶唇边溢出白色的气体，“下周晚上我可能不在家做饭，要是回来做饭的话会先告诉你的。”
樱井盯着一点发呆了一会，没感情地哦了一声。不多问。
第二支。
第三支。
终归是有些忍不住了，樱井赶在第四支燃起来之前把打火机拿了回来：“适可而止吧，也不是什么好消遣。”
道具被没收，自然就没法继续了，相叶把烟揣回兜里，笑嘻嘻地补了一句：“当初还是小翔教我抽烟的呢，高中的时候。”
“别说教不教的，好像是我把你带坏了一样。”
“才没那回事儿，多亏了你才有了现在的我啊。”
“......我确认一下，你这不是在挖苦我吧？”
“我说的话有那么不值得相信么？”相叶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黑色的夜质疑回去。
从阳台回到室内，时钟显示已经到了再不睡早起就会变得麻烦的时间，相叶趴在沙发上占据了大片席位，已经修改完毕的原稿整洁地排在面前，他审视的样子像是某家大型公司的主管，正在不遗余力地筛选递交的简历。樱井从浴室里出来时，仍看到他坐在那里，听见他的晚安也没有回，出神地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
还是不打扰为好。樱井抬脚正要回自己的卧室，身后却传来了声音。
“呐，小翔，”
“这个职业，是不是真的不适合我啊。”
本星期的第二次同样问题了。没等樱井说出话，他狠命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脑袋里的想法甩掉一样，拿着稿子站起来。
“抱歉，”
“小翔现在也是一团乱麻吧，我还说这种话......”
那双长腿迈得飞快，樱井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看着相叶的房门礼貌又坚决的闭合，心里本就被勉强支撑着的一块，猛地塌陷下去。
6
扫描仪嗡嗡响着，催促樱井工作。樱井回过神来，手里的稿子反复翻看着，犹豫不决。
“想什么呢，这都十分钟了，中饭也不去吃，杵在这儿不动。”
柿原拿着水杯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手上，粗略看了两眼便了然：“你画的和你室友提了建议的？”
到底是熟悉自己的前辈，樱井翔有些尴尬地笑笑，点了点头：“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我想着今天就把交了......”
柿原笑而不语，手指动动，示意樱井把两张都给自己看看：“你不想用你室友帮助了你的这幅，对吧？”
樱井抓了抓耳朵，为自己的死要面子而觉得窘迫，柿原却制止了他到嘴边的说辞：“我认为你做得对。”
樱井道了声谢，将自己的那张塞进扫描仪里，柿原没走，转身把杯子搁在办工桌上，待他收拾好东西，把稿子递到自己面前，抽抽嘴角接过，摆进抽屉里，便揽过他的肩膀，边带着人朝事务所外走边拍他的溜肩。
“走，请你吃饭，想吃什么随便说。”
“金融类的工作？”
越智抹了把嘴，肉都没嚼烂便为了说话方便囫囵吞了下去：“你不打算做现在这行了？明明你很喜欢写小说不是么？上次还和我说想继续来着。”
相叶眉眼认真地对着面前的餐点，说话的口气像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喜欢毕竟不能当饭吃啊。”
越智盯着相叶看了几秒，欲言又止，筷子搅着面汤，换了个话题：“金融的话，我们当时毕业的时候职位就很饱和了，再加上你现在已经有几年的空白期了，工作经验几乎是白纸，和可塑性好的毕业生比起来......估计没那么好找工作。”
相叶抄起筷子，叉烧在碗里翻了个边：“嗯，我知道。我自己也会到处跑跑，你也帮我留意一下吧。”
越智满口答应，低头喝了口汤，突然想起什么：“你和樱井说了么？转职的事情。”
见相叶摇头，他放下筷子看过去：“......你们发生了什么吗？比起上次见到你，总觉得你的表情很奇怪......啊、难不成你终于表——”
“停停停！”相叶连忙打手势，压低了声音，“你是想让我在这里当众出柜么？！”
拉面店人声鼎沸，就算要出，这儿也显然不是好地方。见越智在嘴上拉了个拉链表示会闭嘴，他才将屁股落回凳子上，“没什么，不过是我们互相改了稿子，我帮了他设计稿的忙，他也帮我改了文章，就这些而已。”
“帮你改了你的小说？那不是挺好嘛，当初樱井参加写作社团的活动的时候，文章写得好你也是知道的，有他给你当‘责编’，怎么还不愿意继续写了？”
相叶转了转手里的冰水，举起，抿了一口：“......说实话，你觉得我的小说怎么样，有意思么？”
越智的眼睛转了转，像是放弃了似的举了举手：“你也知道大学的时候，每次别人一要我说实话我就真的毫不遮掩地老实说，最后得罪人的事情吧？”
“就是因为你会老实说所以才问你啊，”相叶催促他，“别打岔了，快说。”
“不是现在流行的type，”相叶似乎没能理解他的意思，越智便继续说，“很冷门，出版商如果想搞噱头的话，就不会愿意刊登你的文。”
“也就是说，”相叶笑了起来，总结他的话，“业余水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越智推掉身上冤大头的帽子，突然伸长了脖子，朝着入口处看了起来，“——嗯？喔，还真是巧了，喂~！柿原先生！”
相叶转脸好奇地去看，眼神左右晃着，没能对上越智打招呼的那位柿原，反而和刚刚进门的樱井对上了目光。
“原来你就是翔君的室友啊，”柿原抬抬手，“幸会幸会。你有学过设计师相关的知识么？”听相叶回答只是了解一些以后，他点点头，自顾自评了起来：“很有潜质呢......你现在在做什么？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公司学点设计，顺便打个工？”
另一边，相叶被柿原问着话的时候，樱井与越智正小声交流着，不知道在说什么话题。期间相叶突兀地觉得一束目光狠狠打在自己身上一下，茫然去找，却见樱井自顾自喝着麦茶，一副无干的表情。
错觉么？相叶咬了咬嘴角。碗盘见底，他和越智便先走了，柿原把名片塞给相叶，再次说他可以考虑考虑，相叶这才反应过来饭桌上的话似乎并不是这个大叔的玩笑。
“为、为什么？”这张名片有些烫手，相叶一时间有些迷糊。
“稿子。”柿原吐出两个字，“我今早在翔君那里看到了，觉得你改的很新颖。”
稿子的事情被知道了？相叶只觉得大脑里“当”的一响，小翔会不会被说作假？会不会没办法做设计师了？会不会被开除？樱井走过来，看着他当机的样子，想笑又忍住了：“我还是交的我的稿子，但是你改的挺好的，正好前辈在，我姑且给前辈看了一下。”
手拍在他背上，淡淡的力道。
“别瞎想。”
柿原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扫了扫，把心里涨起来的几分猜测压了回去：“总之，你考虑考虑，待遇不会差的。”
相叶点点头，放好名片，和越智一起离开了店铺。
“设计......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你还记得我们学校当初的时尚周么？你的打扮都很新颖啊，虽然看着像是在胡闹，但是真的很好看，有不少设计学院的女生还找你合影的不是么。不如你考虑考虑？”
“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不过设计我是真的知道的不多，只是当时小翔选修的时候我跟在后面随便看了点书的程度，真的是外行中的外行，这样也能去做设计师？”相叶想想自己坐在办公桌前设计的样子，椅子上的人转瞬又从自己变成了樱井。他还是觉得樱井坐在那里合适得多。
也许只是因为喜欢，所以一切觉得好的东西都适合他吧。
“人家不也说了是要你先去边学边打工么？再说他们可是有专门的培训机构的，保不准看重你就让你去进修去了。”越智的公司也有设计部，清楚一点他们的用人流程，“当然进了公司你开始就是打杂，也不会一下子就做设计师的工作，每个大师基本都是这样过来的，别有心理压力。”
还大师，他可没想那么远。相叶还想说什么，越智的下一句话却差点让他跳了起来：“樱井也说你既然不再写东西了，比起完全不熟悉的行业，你做这一行可能还挺适合......”
“你和他说了？！”相叶脚步一顿，越智脚步一顿，“啊”了一声，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是做了件坏事儿。相叶叹了口气，双手抱住脑袋，过了一会儿才松开，脸色微妙：“算了......早晚是要说的。”
“是啊，”越智觉得自己的负罪还是很重，转念却又觉得想不明白，“不过看你刚刚的反应......你想瞒着他？为什么？说到底选择什么职业不是你的自由么？我觉得樱井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啊，相反他更有可能全力支持你——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不会比我了解他的性格少不是么？”
相叶不知道作何回答，总晾在街上只会让人注目，他重新动起脚步，一路上越智不再说话，他也一言不发。到了路口，越智回去上班，相叶回家，他捏了捏裤边，终于开了口。
“我只是觉得......这样一来我就是个逃兵了。”
“你看，我们都在做自己喜欢、但是实际上不算擅长的事情不是么？”相叶弯弯唇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的回忆，“即使当初，我和小翔的家人还有朋友，都劝我们放弃手上的这份并不适合我们的职业，我们还是坚持了要做，并且坚持到了现在。”
“所有的不如意、高兴、生气、难过，我们都可以分享，都能够相互理解，”他顿了顿，“这样去看的话，我和小翔做的是同一件事情不是么？”
“但是现在我选择了放弃......嘛虽然、一开始我就知道当然，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是谁先谁后的问题。”绿灯亮了，人朝着相叶身后的马路走去，十字路口变得川流不息，相叶面朝着越智的方向站着，定在人流里，和不知名的人们尽数反了方向，动静相悖。
“我想做他的......战友，”似乎觉得自己用词奇怪，相叶笑了几声，继续说道，“至少最艰难的时候......”
“我想和他一起去努力。”
7
傍晚樱井回来时带的东西有点多，全部收拾进了他自己的房间，又抽出些文件来放在沙发上，似乎是准备吃完饭以后再看的。相叶偷瞄樱井一眼，后者毫无知觉，表情一如既往。原本想随便开个话题打破室内诡异气氛的相叶，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今晚喝酒么？”
相叶一惊，手上的菜刀差点错了位，惊呼了一声，正把着冰箱门的樱井听到了比他还紧张，三步两步走过来，拉住相叶的手朝自己面前带，确认只是刮破了皮，才嘟囔着“你别吓人啊”之类的话去客厅翻找创可贴。看着相叶贴上，把包装袋和纸屑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好说歹说让相叶把切菜的活让给自己，战战兢兢地拿着菜刀，料理面前切到中途的大白菜。
相叶叉着腰在一边看着樱井笨拙的动作，实在是有趣，想起刚刚说到喝酒，便顺着说道：“啤酒的话还有，要喝么？”
“柜子上不是有烧酒么？”樱井翔头也不抬，指尖抖得厉害，料理时的他细看就像个胆小鬼，“我明天不用去上班，没关系。”
踱到柜子前去的相叶“嗯？”了一声，樱井拿刀切得身心俱疲，放下来歇会儿：“人事部那边出了问题，我的档案要过几天才能弄好，柿原前辈体谅我，要我在家调整一下再去新部门报道。”
“......”心里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哪一个似乎都不适合当下说。相叶觉得盯着柜子里的烧酒瓶身，上面的字啊画啊一个都没识别进脑子，“什么时候去报道？”
“下星期，”身后的声音轻松，“也算休了个小假期了，还不扣钱，挺好。”
“什么部门？”
“销售部，”他轻笑了一声，“大概也算是做回老本行了。”
没有回音，先前断了的切菜声又磕磕绊绊地响了起来，相叶拿了酒，走过去想问他这瓶行不行，那个人专注地和蔬菜丁搏斗着，聚精会神的样子，让相叶恍惚想到了他坐在桌子前改稿子的模样。
上目线毫无防备地勾过来，面前的人似乎对他站在那里发愣觉得有意思，笑了起来。他用手擦去刀面上粘着的蔬菜，操着玩笑的语气开了口。
“在这之后的步骤是什么？相叶老师？”
他拿手去摸酒瓶，分量已然轻了不少。杯子里消下去的速度比撑起筷子的次数还要多上好几次。瓶身滑过手掌，他不明所以，挣扎着抬起头，樱井手上拿着他自己的杯子，将最后一点酒倒在了自己的杯子里。
“别喝了，相叶君。”
相叶闷闷地缩回手，头重新磕回臂弯，发出一声叹息。像是回应，又像是发出微不足道的抗议。无论哪个都不会改变最后一杯他喝不上了的事实。他听见樱井轻微的吞咽声，手又重新摸了摸，想要抓起筷子将眼下的要事从酒转攻为填饱肚子。
耳边一阵稀里哗啦，惹得他抬起视线，原来自己碰到了堆在一边的稿子。回来以后放在这里便没有管了，似乎樱井也随手放了什么在上面，这下一起碰翻了下去。
他推开椅子起身去捡，发现稿子正面朝上，原本印着作者名字的地方，被樱井的名片盖住了，看起来就像这是樱井的稿子一样。他掂起那张设计陌生的名片，部门那栏已经换成了销售部，想必是今天印刷名片的地方给的样本吧。他松手，让名片落回原位，朝着也放下筷子蹲在自己身边的樱井翔笑了起来：
“你看小翔，变成你写的小说了呢。”
笑着笑着，他将脸埋进手掌，没过多久，指缝里响起一声细微的抽泣声。一下，两下，断续的气音忍受了太久的压抑，终于在双手的隐瞒下一股脑儿跑了出来。
樱井盯着身边的相叶，盯着他的发旋不动，动了动手指，想要给他安慰。
他将手放在了相叶肩头，相叶将脸更深的埋下去，整个空间布满了眼泪的味道。
他狠狠拿手抹了下脸，肩膀上的温度仍停留在那里，他的目光落回散在地上的稿子，张张嘴，最后只露出一个苦笑。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舒展手指去捡拾稿子，樱井也伸手给他帮忙。
“实际上小翔比我好很多，比起我小翔更适合这个也说不定。”
他站起来，相叶拿手背擦着眼睛，语调因为哭过，比平日里越发黏腻。樱井听不得相叶的这种比较，好像一旦说出“更适合”之类的话，便不是在相叶，而是在他心上刺了一针一样。
“啊......太糟了，”坐回餐桌的相叶像是要强制性地让自己恢复过来一样，两手抱着头，使劲地揉着，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微醉的事实，“结果最后还是半途而废了啊，我。”
樱井看着重新开始动筷子的相叶，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我们都一样。”
“至少小翔考到了设计师相关的资格证啊，那个是不会说谎的，不论其他人喜不喜欢你的设计，你都是一名设计师。”
“那要是这么说，你也发了连载，善始善终了不是么？”相叶听罢他说的话，手里的筷子挥了挥说这是两码事，樱井便马上反驳他差别对待，只对他自己那么严苛。
这场不像样的嘴仗一直持续到了饭后收拾盘子。
“想想还真是......有些讽刺啊，当初那么多人劝我们‘别做和你专业无关的事情’对吧？”
相叶有点摇摇晃晃地蹲下来料理着厨余垃圾，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做了这行以后还会被人接二连三地说还是转行吧之类的，但是自己就是不想输，毕竟是自己选的职业。”
樱井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我还记得刚搬来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在工作上没有灵感，就两个人都坐在沙发那边熬通宵，第二天眼皮都睁不开，差点迟到了。”
手上沾满了泡沫，樱井拿起盘子去水龙头下冲洗，见相叶不接话，便继续说：“半途而废真的很讨厌啊。不过工作就是这样的，有的时候不是你能够说了算的......”
“那是小翔。”
樱井诧异地低头，蹲在垃圾桶边上，在袋子上绑上漂亮的蝴蝶结的人没有回头。
“小翔是被调离的，我是自己放弃的。”
“我们两个是不对等的。”
水声、塑料摩擦声和碗盘碰撞的声音在厨房里渐渐匿迹，相叶直起腰，转过身来，眼圈被暖色的灯光照的略微泛红，让樱井难以判断是先前没消下去的还是刚刚涌上的。
他笑着走到樱井身边，想给他帮忙，樱井一让，他好歹是清醒的，有些醉的相叶显然不适合他的活计。相叶便背着手站在一边，眼神飘忽，没一会儿又说了起来。
“同一个公司里的话，不同部门之间相互调换是常有的事情吧？”
“那小翔回头调回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自顾自地用别人的事情把自己哄的兴致高涨，相叶还在噼里啪啦地说些什么，樱井脑袋里却还梗着相叶没转过身时闷闷的那句回应，心生烦躁，甩了手上的泡沫冲了水就去溅他，要他别瞎操心。“我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相叶君你专注于自己就好。设计部今年毕业季准备再招一批新人，把我调出去他们预谋已久，再让我回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他并不是喜欢说扫兴的话的人，如果相叶说更多关于自己的加油打气，大概自己会更高兴。但当下并不是这样，他更愿意做那个戳破相叶心里的、关于自己的幻想的恶人。
相叶吸着鼻子，抬手去挡那些水珠，冰凉的小点砸过来，惹得他语气里染上几分急躁，似乎生怕樱井真的以为自己的话只是逢场的几句安慰，音调也加重了几分。
“才不是瞎操心......”
“设计师，我觉得也就到此为止了，天赋有关的事情，并不是感兴趣就能够做成的，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樱井想起庙会上的气球射击，子弹嗖嗖地射出去，气球接二连三地蔫成碎片，他觉得此刻他就是那个扣动扳机的人，对着相叶胸口想要努力升腾的气球开着枪，“说实话，我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要被调去销售部。所以相叶君，我——”
“......这算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过来，樱井手里的碗磕上了池子，豁口应声而就。相叶单手拉着樱井的前襟，用力地攥住。他对上那双眼睛，熟悉的黑眸子里含着哀伤和愤怒，那副表情却是实实在在的泫然欲泣。
“为什么小翔要抹杀自己的可能性啊，你喜欢这个工作不是么？不擅长也喜欢不是么？！坚持做喜欢的事情有什么不对啊！？为什么你一副如果留在设计部就是做错了事的表情啊！”
樱井呼吸粗重，反手攥住了相叶的手腕：“你还没资格说我！明明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每一次都妄自菲薄！是，当作家当写手的比你写的好的有很多，但是不如你的也有很多！你的长篇被选中发表了、真真正正坚持到了完结，你以为这是每个人都能简单做到的事情么？为什么你不能更自信一点啊！”
“你担心别人、为别人着想，说给别人的宽慰的话语比对自己的要多得多，”前襟的手松开要退却，樱井没给他这个余地，捏得更紧，“如果你安慰自己比责备自己更多的话，在你身边的人才会松上口气，这些你都不知道，你是笨蛋么？！”
相叶站在他面前沉默，樱井附在他手腕上的力度松动了几分，他的唇线动了动，视线模糊了一下又清晰，眼角滑下湿润的一行。
手被甩开，相叶别过脸，视线落在碗碟浸泡的池子里，洗洁精的泡沫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得所剩无几。他的侧脸微低，像极了示弱，但樱井知道那是拒绝，他们都是不擅长发火的人，印象里他和相叶从来没有吵过架，吵架会让人身心俱疲，他们都不喜欢。
“要不是因为是你......”半途中传出一声轻笑，“我才不会说那么多。”
樱井翔皱眉：“所以我都说了，我们没什么不一样。职业上都处在窘境里不是么？”
“不是的。”
“嗯？”
“我说的不是那个，”相叶自暴自弃一般，疲惫地抬起头，“我们不一样。”
又来了。
樱井从没觉得自己是容易生气的人，何况是对着性子本身就温和的相叶，此时他真的有了种要把人揍上一顿的冲动。
没等他再说出什么、再做出动作，原本甩开他手时退后了一步的相叶凑了过来，在他没能反应的瞬间，侵上了他的唇。
和男人的，吻。
对方是自己从高中到大学的朋友。
如果放在正常时期，正儿八经的将这个当做问题问他的话，他大概会答出“可怕”、“实在是有点接受不了”之类的标准答案吧。
此时樱井却在相叶准备抽身离去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按住，延长这个突如其来的接触。
他想起自己曾多次觉得等到对方恋爱或者结婚了一定会是个好恋人、好丈夫；想起自己偶尔会想到以后的生活，想象里从来都没有丢失过相叶的身影；想起回家时候闻到的饭香、平时传的简讯、一起去的旅游......
之前从没考虑过的问题摆在眼前，樱井只在刹那几秒中得出了答案。相叶没有再挣，他微微抬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樱井便试着收缩手臂，将人搂得近一点。
相叶说的“不一样”，是指对他的感情么？
樱井这样对自己，只是要安慰自己？他认为自己喝多了而且情绪不稳定，所以默许了？
他们心里想着不同的事情，不同的疑惑，却同样翻滚着、焦灼着。原本就被彼此之间七零八落的话语和现实鞭挞得全无安宁的思绪，此刻就像是被巨大的洪水淹没一般。
他们知道现在的事情将会改变以往，改变当下的某些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但是谁都没有先一步撤退。仿佛在水流中不做挣扎，顺着悖于常理的方向，只在此刻恣意。
樱井抬起唇，触到相叶的眼角，那里还泛着湿气，微张嘴唇便能尝到咸味。听见相叶出气的声音，他将怀抱松了松，人便离开他几分距离。没等他找到话说，相叶便笑着指着池子里的碗碟。
“洗碗，小翔你做饭又不行，这个好歹善始善终啊。”
胡乱地应下转身去面对池子，他瞥了一眼，看到那个无奈的笑容一直挂在相叶脸上。没等他再出声，相叶已经走开，房门关了起来，紧接着是上锁的声音。水龙头哗哗的响，樱井盯着池子里漂浮的筷子，有些懊恼的抓了抓头。
相叶关上门，心脏砰砰地跳着。门板的纹路硌着他的后背，直到滑坐在了地板上。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半天没动弹。
糟糕透了。
居然在最喜欢的人离开最喜欢的职业的这天，和对方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还干了那么荒唐的事情。
小翔大概只会当自己今天喝醉了吧。相叶将半张脸埋在膝盖上，低头去看地板。樱井不会重提今晚的事情，最多也只是道歉，两个人双双道歉，然后再过回与平日相差无几的生活，带着心里的小九九。
不过真是讽刺啊，坚持了这么多年，喜欢到自诩永不放弃程度的职业，他和樱井翔在这一天，先后脱离了曾经的幻想。
他站起来，捡起被自己随意扔在床上的外套，外套倒置着，被他提起的动作摇晃了两下，哗啦啦地掉出了一堆钱和几张名片。他“啊”了一声，蹲下身去捡，脑海里却想起那天在自动贩卖机前帮自己捡起名片的樱井。
真是，即使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也会让自己想到他。相叶一边嘲笑自己，一边看向手里的名片。那是樱井的上司塞给自己的，他盯着名片出神，思绪飘到樱井平日坐在沙发上转着笔看稿子的画面里，自己都没能意识到地勾起了嘴角。
还犹豫着的手指敲击着不算肯定的言语，相叶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还是按了发信键。
8
樱井提着从便利店买回来的晚饭，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的能看见他和相叶的公寓了，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读到家里的灯还是暗的这个结果后，眼神落寞了几分。
这一个星期以来，相叶一直都早出晚归，几乎没有一次和樱井打过照面。即使有那么一两次，也是相叶在玄关穿鞋准备出门，樱井则才从房间里出来。听着关门声，后者才反应过来，简单的一句“路上小心”卡在嘴里，又默默地吞了回去。
相叶在躲避自己。
电梯门关上，银色晃的樱井有些头疼。他不觉得那是相叶喝得有些醉才做出来的应该被遗忘的事，但是他也没有勇气和理由去询问。
打探别人不愿意说的事情是失礼的。樱井翔深谙这点。
他打开家门。以往这个时间点，会有的厨房的光、温馨的菜肴香气、有些喧闹的电视声，现在却只剩一团又一团窗外微光下深浅不一的漆黑。他一边脱鞋一边按亮灯，没走几步，便被相叶门口的几个箱子吸引了目光。
搬家用的箱子。
这是樱井第一时间想到的解释。
他抬手拨了拨最上面一个还没来得及封口的瓦楞纸箱，里面整齐的放着相叶的衣物。他朝前走了几步，也不管失礼与否，拧开了相叶房间的门把手。
房间里被收拾得空荡荡了，唯一剩下的就是那套床上用品，还有几件换洗衣物放在床头柜上，大概是最近要用的，所以没收起来。樱井只觉得心里升起气愤，混杂着各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冲刷掉了他的冷静和镇定。
他撇下包，草草吃了晚饭，坐在沙发上等着这位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深夜回归。
相叶带着酒气关上家门，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脸色阴沉的樱井。想起自己放在门口的纸盒，原本有些晕沉的脑袋也清醒了大半。樱井转过头盯着他，直到他挪进客厅灯光的明亮范围内，才看向相叶房间门前的那些纸箱。
“你要搬走了？”
“......嗯。”
“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
樱井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着厨房走去。相叶钻进房间，没过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樱井在冰箱里拿了啤酒，靠在厨房的柜子慢慢喝着。
“......”相叶将手上另一个箱子放在了那叠箱子边上，转过身看向樱井，“抱歉，小翔。”
“新岗位的培训和实习都在其他城市，培训的那边给我们配了单人宿舍，最迟这个星期末搬进去。”
樱井捏着罐子，没能用力，他看着相叶一副忐忑的表情，活像个面对老师的学生。他只有笑了笑，带着苦味：“找到工作了？”
相叶点点头，手搭在纸箱上，汗水渗进瓦楞纸里，再移开变成了深棕色：“嗯，最近一直在忙这个事情.......抱歉，我没有瞒着你的意思。”
只言片语的对话充斥着相叶无措的道歉，樱井只觉得烦躁，他将啤酒罐搁下，肩膀动了动，尽力想要压下去的声音没能成功，怒气像是被点燃一样，贯通每一根神经导火索烧出一瞬间积郁下的话语。
“你干嘛要道歉......”
“小翔......”
“你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道歉！？”樱井抬起头，“如果是那天晚上的事情让你觉得尴尬的话说清楚不就好了，说到底那也不是你一个人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我也有做错的地方说错的话......”
“小翔你——”
“你为什么一副什么都错在自己的表情，就算你那样我也已经被瞒到现在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不是么！？”
“小翔！”相叶忍不住加大了音量，突如其来的一声惹得樱井收了声，相叶看着胸口不断起伏的樱井，平静地看着他。
“我喜欢你。”
面前的人愣住了，这不出乎意料，相叶笑了起来。樱井反应了几秒，便努力想要回他点什么，相叶便打断了他。
“回答的话还是算了。”
“明天搬家公司会来，我会走的很早，”相叶看着手边的箱子，淡淡地说，“这个月的房租我已经付过了，小翔不用急着找住处的，房东那边我也打好招呼了，没关系的。”
他转身打开房门，留一个背影给樱井，沉默了几秒，微微偏过头去看他。
“晚安。”
像是在逃离一个紧跟不舍且不想接受的答案一样，门被决绝地带上了。
樱井没能睡好。
他的耳朵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声音，天亮了一会儿以后，开门关门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人纷杂的脚步声，先是陌生的大嗓门，又小了下去，大概是相叶提醒他们有人在睡觉，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轻手轻脚。
他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脚刚沾上地板便想要冲出门去。抓着门把的手却没能用力，最终还是松开了。
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简单地祝他工作顺利？要他到了和自己说一声？寒暄追忆上几句？还是看他离开给他一个平淡的笑脸，说一声再见？
樱井分析不出自己的感情，他不想因为一时的惊讶而拒绝了相叶，也不想脑袋一热、仅仅是因为“不讨厌”愿意相叶和自己交往。
大门沉重的闭合声传来，樱井推开门，相叶的房间开着，里面除了来时这个屋子自带的东西，什么都没剩下了。他将目光收回来，转身走向阳台。
搬家的车停在那里还没出发，没等多久，穿着休闲衫的相叶便抱着个箱子出现在了视野里。樱井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货箱门关上了，相叶转过身，仰着脸朝这边看过来，似乎是没想到会有人站在阳台上，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丰富起来。
樱井忍不住笑了，距离虽然远，他也从相叶脸上里读到了同样的表情。将捏在手里的手机打开，他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了出去。
楼下的相叶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发响的东西，屏幕上显示新信息。他有些忐忑的打开，手指按过的地方都出现了汗迹。
信息很短，不过几个单字。相叶合上手机，抬起头，冲那个还没缩回去的人用力的挥了挥手，带着一如往日的笑脸。
“回头见。
另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希望我能补上昨天的回答。”
END
“樱井君~”
“呜啊！吓我一跳......”
“你在写什么啊，这么起劲，”部长酒井见他慌忙之中居然关上了笔记本电脑，不由觉得有趣，“喊你3遍了哦，而且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啊抱歉，完全没注意到......”樱井看向部长，“您叫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不是工作的事情，”酒井比了个叉的手势，“今天有个新人聚餐，最近不是各个部门都招到了新人么？我们所有的部长都要参加，顺便带上一到两位老员工。你来销售部的时间不长，业务却做得非常好，怎么样，愿不愿意今晚去，让新人向你讨教讨教？”
樱井被部长的说法逗笑了：“讨教什么的不敢，部长你都这么说了，我一定去。”
“那好，现在就下楼吧，新人都在一楼的休息区等着的，我们部门还有山崎君在，你先去找他，我随后就到。”酒井指了指身上的咖啡渍，表示自己得换件衬衫。樱井无声地笑笑，简单收拾了下东西，乘电梯下了楼。
休息区里一阵喧闹，樱井心想最近的新人真是放得开，穿行在人堆里，不时和几位部长和同僚打招呼，名片对着新人也递出去不少张，左右看了半天才从人堆里将同事山崎找了出来。
山崎正对着某几个新人说着什么，樱井翔走近了才隐约听到了内容，忍不住笑了。
“......那个人啊，到我们部门没两个月，业绩噌噌的涨！做我们销售部的总是要和人打交道的，有时候被讨厌了也没办法不是么？但是他啊......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讨厌他的客户！而且销售有时候不是需要文字方面的工作嘛？他做的比我们部门的女孩子还好！ 还有，他还在网上业余写小说，这个我们部门都知道，浏览量可是很了不得的——啊，不过他以为我们都不知道，每次过去的时候还会慌慌张张地把电脑扣起来。”
周围一片善意的笑声，其中一个让他觉得分外耳熟。他咳了一声，山崎转过脸来，见到是他，一副“暴露啦”的表情。他和樱井混得熟，也不在意樱井会因为自己刚刚的‘爆料’而气恼，一不做二不休，勾着人的肩膀把人推到了新人面前：“来来！这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位，我们销售部的樱井翔！哦、你们新人还没做自我介绍呢！快点自报家门，哪个部门的XXX这样介绍自己，就......从你开始吧！”
樱井抬起目光，不出所料，面前的新面孔里夹了一张自己从高中时期便熟悉异常的面孔，此时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被点到第一个自我介绍并没有让他紧张，他落落大方地闪了闪，让出些空档，好让这一圈的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的脸。
“大家好，初次见面，”
他勾起嘴角，那个笑容对樱井来说一如往日，又不同寻常。
“我是设计部的新人，相叶雅纪。”
“请多指教。”
【终】
PR
sa 逆流
1
他拽着脚上那只不听话的袜子踩进客厅区域时，便看到他正撅着屁股在到处找着什么。
“小翔，你在找什么？”他将手上的文件夹往桌上一放，也俯下身子跪在地毯上，朝着那个人半个脑袋都要贴到地板上的方向问。
“啊，我的袜子不见了，相叶君你有看到么？”裤子上粘上了白丝，赶在它变得更加惨不忍睹之前站了起来。身后的人手里还攥着袜子，歪了歪头，说：“啊......那我还真不知道呢，洗衣篓呢？阳台呢？你是不是上次忘记收回来了啊小翔？”
“都找过了啊......”樱井翔原地转了一圈，叹了口气准备走去房间，没走两步却一把停下，抓住了相叶的手腕，“啊！我的袜子！”
“什么你的袜子，这是我从自己柜子里拿出来的，全新的！今早才穿的！”相叶把手展开又紧紧捏起来，仿佛下一秒就有人要抢他的宝贝袜子一样，“我那还有新的，你要是急着要，我现在拿给你。”
“嗯嗯，好好好！”樱井翔把相叶往他房间那边推，相叶被他这副请大佬帮忙的样子给逗笑了，一边开衣柜一边问他：“今天怎么了？碰上什么事情了非要一身新？”他瞧见了沙发上搭着的西装，那是樱井几身西装里最好的一套，不由得揶揄他，“啊，我知道了，联谊是不是？你小子终于要开窍了去参加联谊了是不是？”
“别把人说的好像是个无趣的男人啊......”樱井一边从相叶手里接过袜子，一边略略嘟起嘴去外面沙发上穿，“今天是同行业联谊，和另一个合作公司的设计部门，她们部门女孩子多，同事里有人就打着联谊的幌子搞了个晚餐，实际上是关于下一次合作的事前讨论。”相叶跟着到了客厅，把刚刚就注意到了的西装捞起来，看了两看，又瞄了一眼正一心一意卷袜子塞脚丫的樱井。
樱井从相叶手上抽走西装套上，伸手将沙发扶手上选好了的领带绕到脖子上，翻着手指就要系，相叶哎哎哎哎小翔小翔地叫，那个人顿下手上的繁琐，抬起眼看他，对方再三和他要求等一下，脚丫子迈得飞快，一进一出，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条领带。
“这条应该比你脖子上那个要好点吧？”相叶把手上的那条朝他伸了伸，见樱井没动，目光在两条无论是花色还是风格上都完全不同的两条布上来回滴溜，他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伸手就去扯了不符合自己审美的那条扔在桌子上，把手上这个系了上去，一边弄一边说道：“既然大家都是设计师，细节上至少得撑住啊，那条虽然沉稳，但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简单点说就是太普通了是吧。”樱井翔把他的手拨开，一脸无奈地去照镜子，似乎无可挑剔，也说不出来什么不对。从他微微有些不甘心又赞成的眉眼里读到了他的情绪，相叶嘿嘿笑着站在他身后，看着镜子里系着自己领带的樱井翔：“对吧？很适合吧？”
“嘛，嘛......还算不赖，”樱井膘了一眼身后的人，遵从内心，也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瞅了眼时间，比他预计的要晚上几分钟了，规划达人便一下子跳开镜子前的地板，嘴里念着糟了糟了，跑到玄关拿包拿钥匙，顺便蹬上了皮鞋。
相叶赤着脚踩着地板，发出轻微的拍打声走过来：“喂喂，那是我的鞋子啊！”
“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借我一晚上嘛！”樱井边说边跺跺脚，尺码正好，两个人的脚大小一样还真是帮了大忙，“走了！”
“小翔加油啊！”
回答他的是一个挥了两挥的手掌，门快速在视线里闭合，相叶倚着墙站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撇嘴露出一个不明朗的笑，朝厨房走去。
“生日这天居然还有联谊什么的......”
他拉开冰箱，整理齐备只等着下锅的材料在里面码放整齐，冷气扑面而来，像是想浇灭相叶最后一点自己做顿晚饭果腹的热情。他盯着它们良久，伸出两根指头从门侧勾一瓶啤酒的头将它从冰箱里拉了出来，然后取出一碟子下酒菜，随随便便朝沙发一瘫，打开了电视。
节目并不有趣，陈腔滥调让他隐隐有些瞌睡。他打了个哈欠，筷子夹上下酒菜，眼神微偏，自己回家时放在桌子角上的文件袋扔被撇在那里，上面搭着那条正式又老实的领带。
他搁下筷子，将领带捏在手上，团成一圈。
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从空气里传来，相叶靠回沙发，桌角没了文件夹，一边的垃圾桶饱了肚子。
他相叶雅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家。
不，可能只能说是个写文章的。他重新颠倒了自己的职业定义。
今天是他室友，樱井翔的生日。
也是他的稿子，数不清第几回被退的日子。
2
比预定时间晚了两分钟，樱井推门进了包厢，几位前辈和同期撑着桌子，正兴致勃勃地和对面的女孩子闲聊。
“噢噢，可算来了，”柿原朝他招手，拍了拍身边全场唯一一个空位，不等樱井翔把鞋子摆好，便拉着他的袖子硬要他坐下，“这可是个好位置，还有人没到，你来的是时候，不然就只能坐外围了哈哈哈！”
樱井朝他道谢，大概是因为那张脸生的好看，有几个原本沉浸在话题里的姑娘转过头去看樱井，稍微坐得近的姑娘已经问起了他的名字。问完又称赞他的领带很好看。
“领带夹也配的很好呢，对吧？”女孩去寻求身边人的赞同。
“嗯嗯，应该说‘不愧是F社的设计师’呢！很有品位的感觉。”
还没等到他客套上两句，坐得离得远些的同期笑声便传开了：“不过樱井君平时完全不是这种品位哦！他平时走的是另一种路线呢。”
其中的嘲笑和讽刺，大概只有他能懂，樱井知道这次的方案征集到现在为止只有自己还没交上去，只能在心里苦笑，装作言语钝感。
“那个可过分了，那个那个......”有人接过话头，筷子在空中挥了挥，“同色系撞色！”
“对！就是那个！”见对面的女孩子们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同期连忙掏出手机去调照片，“我看看，我记得还有那个设计稿的照片的——啊，这个！你们看看！这个可过分了，淡色到深色，从里到外，一件套一件，说是我们公司的人设计出来的时候我们设计部都大骚乱了！”
同期是很活跃又擅长炒热气氛的人，大家随着他的话语笑了起来。樱井也端出适合这氛围的表情，偶尔在需要的时候发出几句玩笑般的呵斥，最终在黄色的灯光下坠入酒中。
他没跟着去第二家店，借故离开这队热闹的人群，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被灯光照得斑斓的楼群，转身走去贩卖机。
“那个，樱井君！”
这个时候被喊住还真是意料之外的展开。他回过身，是刚刚联谊会上有说过几句话的女孩。
“如果可以的话......”女孩一手攥着手机，礼貌中夹带着紧张，“能、能交换一下邮箱地址和电话么？”
“刚刚那个女生看起来挺不错。”
结完账出来，柿原点了烟，将打火机收回衣袋，从樱井手里接过自己的那罐罐装咖啡。樱井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苦涩驱散了嘴里的酒味，他又抿上罐口，嘴上随便应着。心里却想着今晚要多久才能将设计稿寻出头绪。柿原前辈拿手去拍他的后背：“你怎么连这也心不在焉，不想谈恋爱结婚啊？”
“没......”樱井被这一巴掌带回了注意力，他捏了捏罐子，空了一半，温度也褪下了不少。他沉吟了一会儿，低下声音解释，“只是我觉得我这个年龄......如果在工作还没有干出些成绩的时候就急着成家的话，日后忙起来不会对家里人不公平么？而且经济能力也不够。”
“有些事可以两个人一起分担嘛，”柿原去晃他的肩膀，想让他精神点，“瞧瞧，才30岁，思想像个小老头，顾这顾那的，累不累，活在当下不好？”
“我才不想被单身42年的前辈你说这种话！”樱井反过来吐槽他，身边的人哈哈哈地笑出一串响音，白气消在了空气里，抖了抖手上的烟灰说着嘛嘛也是，不过我这不是没兴趣嘛，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不过，‘活在当下’......么，”樱井将手里的空罐扔进垃圾篓，小小的一截无助地在垃圾桶里打了个转，安静了下来，他甩甩手，将手插在口袋里，拨弄着口袋里的钥匙：“前辈觉得自己是‘活在当下’的么？”
“算是吧，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吃自己喜欢的东西，住的房子也还算喜欢，开自己喜欢的车，带不算太讨厌的后辈，我觉得我......还算不错，现在。”柿原吸掉最后一口烟，将烟尾巴扔掉，樱井看了他两眼，勾了勾嘴角：“总觉得这样说出来就很有前辈的风格啊。”
“是么？啊，话说回来樱井君，”柿原总是这样，很快的抛弃一些感慨颇深的话题，转向另一个，虽然樱井曾在此之前抱怨过两三回，但是都被柿原无视了去，“再过段时间，大概是三月份，就要开始人事调动了。最近各个部门都有动静了。”
“是。”樱井点点头，见柿原说完这半句便没了声音，他领悟到几分，反而释然的笑了，“关于我的调动？”
柿原也不再欲盖弥彰，一横心点了点头：“设计师部门估计你是不能再待了，这里太讲绩效了。即使你有资格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马上就是毕业季了，公司也要腾出位置给新鲜血液，尝试更多可能性......”他停住了话头，“呵”地笑了一声，“你说我瞎解释个什么劲儿啊，你很聪明，不会不懂。”
反而他更像是失落的那方，樱井翘起嘴角，默不作声，心里好像装个滤网，只留下了刚灌入喉咙的咖啡和酒的苦，翻腾着传遍身体里的每个细胞。
但是。
“但是，”樱井突然开口，“如果在三月份之前，我作为设计师能证明自己，是不是就可以留在设计部门了？”
说完他自己都不由觉得好笑，这是什么？讨价还价？空口白条，就算柿原是副部长，那其他人呢？会怎么想？
他又想到刚刚酒桌上被拿出来作为玩笑谈资的那张设计稿，自己都觉得有些难堪，不由得皱皱眉头闭了闭眼睛。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以前确实，也有过这种反转，”柿原知道他在想什么，即使有诸多建议，到了嘴边却觉得对樱井来说没什么必要。他指了指樱井今天的领带，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这不会是你那个一起租房住的朋友的搭配吧？”
“设计稿的问题......也许你可以问问他的意见，”柿原离开之前说，“我也觉得这种搭配不赖。”
3
他把自己扔在床上，肌肤亲近地和被褥贴在一起，一时间毫无动弹的想法。
手机响了一下，他摸过来看，是今天那个女生发来的，内容是简单的晚安之类的。他把手机扔到一边，翻了个身，呈大字型躺在床上，看着普通又单调的天花板。
房门被叩了两下，他“嗯？”了一声，相叶的声音传来：“小翔，你准备睡了么？”
他挠了挠在床上蹭得凌乱的头发，撑着身体坐起来：“没，怎么了？”
“要不要吃夜宵？”
现在？他看了一眼时钟，哭笑不得。相叶总是有不按常理出牌的时候，就像现在。晚上除了酒并没有吃上太多，一路回家消化着前辈说的话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做，积蓄不多的能量也差不多见底了。他去开门，看着面前笑着等他回答的人，给了个不扫兴的回答。
“哟西！那小翔先去洗澡，我去准备准备，快点啊！”撂下这句话相叶便奔去了厨房，那里已然亮起了灯，在他回来的时候就亮着的么？樱井回房拿衣服洗漱，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平日里记性一直都好，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浴室里隔着水流声也能听到厨房传来的惊呼和菜下锅的声音。嗤啦啦一声，生活气息浓厚。樱井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自己刚收到的那条邮件，又想到柿原的话，曾经看到的相叶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在这一刻浮出来了几秒。
以后他要是结婚了，一定是个很好的丈夫。
他一别嘴，回镜子里的自己一个笑，中断了这段无意义的揣测。
“这也太丰盛了吧......”樱井一手扯着自己裤子的松紧带，一边拿手指指腹去蹭自己的鼻子，那是他掩饰害羞时偶尔会出现的动作，相叶站在桌子边上，笑得骄傲，听着樱井继续不着边地表达自己的吃惊和欣喜，“这是夜宵？你管这么一大桌叫夜宵？！我可吃不下这么多啊！”自从和相叶决定一起租房子，平摊房租是减少了不少压力，但是他的体重也明显懈怠了啊，裤带都紧了几分。
“又没说我不吃，我做的你还想吃独食不成？”相叶摘下身上的围裙，挂回原位，看看时间，小声说了两句还好还好，一溜烟儿跑到他那边帮他拉开椅子，还有模有样地学着弯弯腰：“樱井先生，请入座。”然后在樱井有些茫然还带着些激动的疑问声中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举起盛着柠檬水的玻璃杯。
“你今天都喝过酒了，这里就用柠檬水来代替啦！”待到对方跟上自己的节奏举起杯子，相叶又把杯子扬了扬，“小翔！生日快乐！干杯！”
樱井这才想起来了。
合着这是他的生日宴啊。
怪不得他这个时候都没睡。
樱井去看墙上的挂钟，还有半小时就要到26号了，他转眼去看相叶，那个人正咽下柠檬水，拿筷子指着一盘菜和他说小翔这个菜我今天烧的超级成功你一定要尝尝。
他笑着说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时的自己眉眼弯弯的，仿佛忘记了今天那些或郁闷或酸涩的事情。
仅仅被此刻填满了一样。
“联谊怎么样？”相叶虽然问着问题，重心却偏向吃饭这件事，樱井翔把嘴里的东西嚼了半天，咽下去了才发出声音：“嗯，和一个女生交换了邮箱。”
“哦？不错啊，旗开得胜呢。领带呢？反响怎么样？”
“嗯......”樱井想到这里肩膀一抽，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说是比我平时的品位要好很多。”
“小翔平时也很帅啊，”相叶似乎不太喜欢别人这样说樱井，“风格一换也会让人耳目一新，我觉得联谊的话，那条会抓眼很多。”
樱井想说这条领带被拿去和设计稿作比较的事情，但他只是吸了口气随着说大概是吧。
他们心知肚明。
心情沉闷到回家时没发现厨房亮着灯有人在忙活的樱井，把文件夹扔在垃圾桶里却忘了清走的相叶。
可对方不说，就不问。
“前几天的专栏，你的小说，我看了哦，”樱井卷着舌头吃了个贝肉，倒吸了几口气去冲散嘴里的烫，“已经快要大结局了吧？”
“嗯，大概就这个月吧，”相叶点头，“所以最近在带着新的稿子跑报刊社，跑了好几家，不过都被拒绝了。”
樱井的筷子顿了顿，有些后悔起这个话题，相叶却先他一步将有些阴郁的话头抹去，朝他笑笑：“嘛，还有出版社没去呢，回头我再改改，一定会有的。”
一定会有的。
捏着玻璃杯壁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他把杯子举起来，朝着相叶伸了伸。相叶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装着的满满全是好奇。
“那，”樱井突然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些荒唐，不过此时已经错过了收回手的最佳时机，“希望你顺顺利利。”
相叶笑着靠在椅子上，长腿动着，差点踢到自己和桌脚，他有些羞地叫了好几声什么嘛什么嘛才反应过来拿手去指他：“诶？等会等会，你该不会是把你的生日愿望用在我身上了吧？”
紧接着就笑着责备他，像是和年下的弟弟对话一样，一脸认真地朝着他说这可不行啊生日愿望要好好许、还有说出来就不灵了你不知道么。樱井被他的话一顿乱塞，本来的好气氛也没了窘迫也没了，伸手去打他没缩回去的指头，说他啰里吧嗦烦死了。
收拾好时已经过了0点，相叶在洗澡，樱井走到桌子边，弯腰从垃圾篓里将整个儿扎在里面的文件夹拎起来，拿面巾纸把上面擦擦干净，放在了桌子上。他在沙发上坐下，手上攥着笔，对着待完成的设计稿发呆。
“还不睡？”
沙发那边陷下去一大块，相叶曲着一条腿坐在沙发上，发尾沾了些水珠。他还想说什么，目光停留在桌子上，顿了几秒，笑出微小的气音，捉过一个靠垫放在腿上。樱井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做，转着笔盯着自己的待完成事项。相叶伸手打开一度自己扔进垃圾桶的文件夹，将稿子拿在手上，也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起来，身边的樱井递过去一支笔，他随手就接了过来。
明天是周六，两个人都不用奔波。本是可以挪到睡起以后再做的事情，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这么做。
“总觉得啊，”相叶搓着腿上的腿毛，想笑又没笑出来，看着自己的稿子，白纸黑字，句句熟悉又句句陌生，“回过头来一看，我写的果然很无聊啊。”
樱井抬起头去看他，相叶仍然盯着他手上的稿件，自顾自的说着：“稍微能够理解为什么他们会拒绝我的稿子了.......”
“果然我不是这块料啊，”相叶的手垂在沙发上，稿件发出“啪唦”一响，他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声音小了下去，“下个月的房租怕是要糟了吧......”
樱井翔垂目去看自己的设计稿，它还是原本的样子，甚至一笔樱井都做不出改动，但是他知道这绝对不行，如果这样交上去一定会在第一批里就被否决掉的。
他也靠在了沙发上，笔被他扔了，在惹人心烦的设计稿中间打了个滚。
“......下次人事调动，我可能就会离开设计部了，”察觉到面前的人惊异地抬眼，他继续说，声音也压得很轻，梦呓一般，“虽然同样都有设计师资格证......但是才能这种东西，真的很残酷呢。”
他们面对面靠在沙发上，眼神不约而同停留在相互之间的沙发空隙上。相叶攥着稿子一角的手紧了紧，抿着嘴不发一言。樱井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十分自然的抽走了那已经变得皱巴巴的稿纸。
“我看看。”
他向前伸了伸腰，把桌子上的设计稿摸过来，递给了相叶：“你也帮我看看，提提意见。”
相叶看着落在面前的手稿，呆了一下，看向做完一切之后重新窝回双人沙发一角的樱井，嘴里的“但是”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咽了下去。
“.......我可什么都不会啊......”他有些无奈地笑笑，按了一下圆珠笔的尾巴，“在上面画可以么？啊，当然，我那上面直接写可以的哦。”
“嗯。”
相叶醒的时候，觉得肩膀暖烘烘的，他微微转头，差点撞到了樱井的脑袋。
两个人身上披着一张大毯子，是经常被放在沙发周边的那个。他朝沙发下面去看，樱井的设计稿飘落到了桌子底部，他的稿子也摔在那，页脚排得像怪物不规则的牙齿，龇牙咧嘴警告主人现在可不是悠闲的时候。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想起身上还倚着一个重量，便没敢乱动弹——原本上大学一同租房时他就知道樱井的睡眠质量没有多好，最近更是累得明显，相叶不忍心叫醒他。
是了，不忍心。
曾经拼命想对自己否认，到头来却还是败下了阵。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在他和樱井决定就职以后仍然在一起租房住的瞬间，一起欢呼雀跃，他那时就知道自己一直在心里坚持的“朋友”说辞，是真的站不住脚了。
相叶微微靠回沙发，挨着樱井的头闭上眼睛，那股熟悉的气味近在咫尺，惹得他想再凑得近一点。
他想起昨晚接着他的话，轻描淡写说出自己可能要被职业调动的樱井。他从来都不曾像昨天那样沮丧过，像是个饭团，裹着平淡的米粒外表，内里却裹着不甜的梅干，酸涩到流泪。
“小翔超级厉害的.......”
他挨着那个脑袋，没能忍住，心里想的话喃喃了出来。
“没事的。”
TBC
1
有些狼狈的收起伞，几乎是跳进了门内，感应门在身后闭上了嘴，悄无声息地在雨幕和地毯中间重划上一条线。
“晚上好先生，请问您有预约么？”彬彬有礼的服务生从他手中接过伞，套上封伞袋，询问的声音轻柔礼貌，像是正在温水里扩散的糖块。
“啊......12楼的同窗会......我是相叶雅纪。”
“好的，现在去帮您确认是否登记，请您稍等片刻。”
接过递过来的温热毛巾，相叶擦拭着身上的水渍，环顾着陌生的大厅。本市最高的规格，还是会员制的地方，如果不是主办人将自己的名字列在名单里，这种地方他一辈子估计都不会来的。
正想着，侍者便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让您久等了，请跟我——”
“喂~~！相叶君！”
抬眼一看，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朝自己招着手，快步走了过来：“你还真是慢过头了啊？！话说既然都到楼下了，好歹在群里说一声啊，要不是刚刚前台确认，我都要给你打电话了！”
“啊，抱歉，我才到这里，还没看......”
“先不说那个，”男人朝服务生挥挥手，示意人他自己带上去，“樱井君呢？你没和他一起来？”
“诶？”一瞬间心里紧了一下，对方的表情慢慢收回了意味深长的元素，他明白自己成功的掩饰了过去。
“我以为那会儿玩得最好的你们俩一定会相互通知着来参加同学会呢，”男人收回勾在相叶肩膀上的胳膊，理了理西装，按下12层的电梯按钮，“当时确认名单时，他可是问了我好几遍相叶君你今天来不来参加呢！”
相叶礼节性地笑起来揶揄着说也并没有关系很好只是走得近而已，心里有一块地方却渐渐松动了下来。
有你，无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的心照不宣？
2
傍晚时候，球场却喧哗如校庆，惹得凡事路过的人都撇上两眼，既是诧异又是好奇。
但这一切与他无关。
彼时他还是篮球队的队长，相叶拍了拍篮球，身形一转，球传给了被防守疏漏过的队员，众人的视线随着那一扔跳跃到了被传者身上，哄然袭去，追的追守的守，个别踉跄着退着步子到自家篮筐下，球鞋摩擦着地表发出吱吱的响声。他吸一口气，抬手擦了把汗，胸腔震动，抡着手叫嚷着“pass、pass”。
球打在篮板上，球场上七零八落地传来哀叹，他却咯咯笑着，拍着手说再来再来。
一转头，铁丝网那边定定地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相叶脚下一顿，见对方没有抽身离去，脸上绽出笑容，朝着那人使劲挥手，惹得一票女生春心萌动，四下打量想找出谁是正主。樱井站在高处，嘴角微勾，扬扬手算是应了招呼。他不做停留，顺队友的声音回到自己的位置，便走边撩起球衣抹脸，马甲线一出，四下全是尖叫。
樱井喉头一动，微扣在铁丝上的手放开。空气里是湿润的气味，宿舍里还晾着衣物。樱井催促自己按照时间表运作，在这里遇到相叶实属偶然，被牵绊的这几分钟也并不在预料中。
老实说他们并不认识，他只是从饶舌者那里听过他的名字，又根据女生的指指点点对上了人和名字。
当初不过是一阵好奇。他正走在去教室的路上，用目光去追身侧被指点的人，想要一睹尊容。
饶是樱井一个自诩为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看到相叶的一瞬间也当机了几秒。
那个人步子飞快，拍着脚板往前冲，待到快撞到相识者才猛地停下。话语出口之前是笑，笑得眼白都没有，笑纹透着不属于成年人的可爱，声音也毫无攻击性，情绪鲜明地跳在每个音节里，是挡都挡不住的愉悦与舒畅。
忍不住再看上一眼——线条分明的手臂，漂亮修长的腿，在视野里一掠而过。
樱井翔忍不住咽下一口，对于性向他一直清楚，却从没想过会如此偶然的遇到自己的理想型。
像是一道流动的景色，不过契机飘过，便魂牵梦绕。
3
初见樱井翔，是在某个演出上。
松本润把人拎到自己身边的座位里坐好的时候，相叶还揉着眼睛，使劲把哈欠给藏在嘴里。日后进化为队友的这位斜他一眼，撇一句你可绝对别睡过去啊，睡着了我进篮球队这件事就门都没有。
得，撑着眼皮看完吧，保不准这祖宗要和自己探讨呢。为了自己的篮球队顺利组成，就舍睡陪看戏吧。
相叶半是敷衍半是神游，管它古典舞蹈还是民谣一个都没看到心里去，松本也兴致缺缺，最后甚至将手搁在扶手上，手掌撑着下巴。直到相叶都快以为松本润是在消遣自己时，报幕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才开了个头便惹来潮水般的尖叫和掌声，一直坐在身边都要化身成沉睡的狮子的人才拱了拱身子，在椅子里端正了坐姿。相叶伸长脖子去看，男女学生抱着各自的乐器坐了下来，低垂眉目的样子仿佛一群待人指引的绵羊。
相叶很快便知道了他们所等待的指导者是谁。
指挥快步走上台，衬衣皮鞋，鞋口略高束住脚踝，像是被腰带勒紧的腰肢，裤腿贴合处的线条让他胸口突突地跳。
来不及去看指挥的脸，他已经转身背对观众，指挥棒扬起，背上的胛骨起伏，带动整个乐队的声音糅合成一味。
他的动作忽而柔和忽而用力，乐声也随之放轻或高昂，相叶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从无可挑剔的后脑勺到肩膀，顺着白衬衫的袖子看了一个起伏，暗藏在之下的肌肉逃不过相叶的法眼——视线跳到腰再看向屁股，最后分着把两只腿看了个够。
音乐是个什么味儿他没听出来，这个人的味道却勾引着他再没了打瞌睡的想法。
“话说松润，你今天到底是来看哪个节目的？”
扒着面前的饭碗时，脑海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想那个指挥。谢幕时他转过脸来，落落大方的笑容和明亮的眼睛惹得相叶拼命地拍手，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和你一样。”
哐啷一声，相叶倒水的手一个哆嗦，松本润促狭地笑，嚼着肉重新说道：“那是我的乐团，原本我是指挥，这不，”他指了指肩膀，“搬家时候受伤了，叫学长顶我上台的。不过说到底他也不是专业人士，乐团的大家心里没底，我答应了他们演出不论好坏，我都一定会来......这就是原因。”
那还是不一样的。相叶在心里松口气，没等再吃几口，忍不住去盘问他：“你学长......”
“嗯？哦，他啊，”松本的筷子开始在餐桌上挑挑拣拣，“就住学校附近，叫樱井翔。”
相叶眯起眼睛。
樱井翔。
比起松本站在指挥台上的凌厉，樱井更为柔和。
他的背影，动作的刚，与转身的柔，让人念念不忘。相叶嚼着嘴里的肉，渐渐竟有些食不知味。
那是他不曾触及的一类人。会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抬头去看。
4
将衣服水瓶一起胡乱塞在包里，雨正蓄着势，守株待兔的女孩子们也拿着伞远远站着做预备，就先看谁能抢到这个光辉的位置了——下雨天相叶身边的位置，一日限定。
他怕生，对这种事情也苦手得很，松本适时拍拍他的肩膀，挥挥手上的伞，他立刻窜到了他身边，嗷嗷叫着他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送你到车站，余下的你自己想办法。”
自然是满口答应，他和松本润住的地方也不顺路，能捎他一程已经绕路，感谢还来不及。到了车站便清净下来，相叶这才记得扒开包将外衣拿出来披上，穿到一半觉得不对，一摸摸出一手的潮湿。
他沮丧地将衣服团了团，再塞进包里也不妥，总不能弄湿专业课的书，只能穿着球衣，坐在冰凉的凳子上望着天空。雨珠噼里啪啦地打，挨得近得炸开，碰在相叶裸露的皮肤上更是冷。
“嗯？”
隔着车站的玻璃，略为沉闷的一声传来，相叶抓着包带回头，半张着嘴看着他的脸，顺嘴便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樱井翔？”
他只穿着薄薄的球衣，抬着脸透过玻璃看他，眼神碰到一起，干净纯粹得让他一愣。
樱井翔心里动了动，克制自己正顺着相叶的脖子朝领口延伸的目光，朝他笑了笑。
“这个点已经没有车了哦。”
相叶慌忙掏出手机看时间，终班时间过5分，恰好错过，相叶垂头丧气起来。虽然家离得不是太远，但是天气恶劣，他完全不想冒雨奔回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樱井没再给他思考的时间，问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
那双明亮的眸子重新望向他，没等他回答，一个大大的喷嚏先糊在了玻璃上。
他忍不住地笑，相叶跳上跳下拿着纸巾去擦那玻璃，一口一个抱歉，不知道是对看到他窘样的樱井，还是替樱井挡了“攻击”的玻璃。手还拿着纸拼命抹着玻璃时，相叶只觉得身上一热，玻璃对面的樱井不知何时已经收了伞绕了过来，本穿在身上的外套搭在了相叶身上。见相叶手足无措地想要还给他，他退了一步：“我又没运动，衬衫又是长袖，没事。”
相叶看着他，樱井里面的那件白衬衫有些眼熟，和他做指挥时穿的那件似乎一样。见相叶半晌没有回应，樱井以为他还在纠结这件外套的人情，嘴角微动，再次开了口。
“真要觉得过意不去，”声调温柔，本人不可见的，那眉头孩子气地浮动了一下，“改日请我吃顿饭就好。”
“相叶君。”
5
等到松本润有了让自己的饭友一和饭友二见见面的念头的时候，相叶和樱井已经第N次坐在某家馆子里，突发奇想给他打电话，大呼小叫连哄带骗的要他过来喝酒。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松本在电话里哭笑不得。
两个人酒正上脑，稀里糊涂几句话梗概过去，转过来又问他到底来不来。松本润叽里咕噜抱怨了几句专业课什么什么，还是以拒绝告终。
等到松本润再反应过来，学期过了大半，自己的饭友少了两个，球场边多了一个女生的瞄准对象。
樱井并不是经常来，实验室很忙，他一周只有2天是可以正常时间回家的，恰好赶上相叶球队训练的尾巴，便从这边绕一下。本不是什么高频率的见面，之所以这么惹人耳目还是相叶每每见到他都要停下，朝着这边用力地挥手。
他隔着铁丝网笑，笑他的用力。笑归笑，还是伸手呼应他，等他结束训练，顺便欣赏他在球场上的风采。
每到结束的时候，相叶便卯足了劲儿，嗖嗖嗖把东西塞进包里，迈着长腿朝自己奔过来，脚下生风，只要勉勉强强进入能见度，便能看到那张脸上的笑容。
他会在回去的路上拧开瓶盖灌水进喉咙，咕嘟咕嘟大口喝着，嘴角溢出一条无色的线，他拿手背一蹭而过。樱井走在他身边，吸一口气，满满都是他运动场上带下来的气味。
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蹭上一下，原本活跃地说着的人便突然一个停顿。一个眼神瞥过，见樱井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才慌忙去找自己的语尾。
心里的刻度模糊，不管如何度量，暗自吃进心里的，都是一勺勺蜜糖。
6
校内音乐会的传单派到相叶手里的时候，票都快卖完了。松本润威逼了他一句不来看交情就到此为止，急的相叶回家的路上苦恼地将自己的头发揉成了干草堆。樱井笑着抖抖手腕，两张票便亮在了相叶的面前。相叶瞪着眼睛再三确认可以么，惹得他抬手去揉他的头发。
“我要做实验，时间上有点赶，不一定能去。”
樱井将票塞进相叶的篮球裤口袋里，隔着薄薄的布料，指尖碰到他的大腿，只一瞬便离开。
“正好给你个机会去请你喜欢的小姑娘。”樱井调笑道，看不见低着头把票掏出来的相叶眼神一暗。转瞬那人便恢复元气十足的样子嚷嚷他瞎说。回家路上他们永远都是披着大学生皮的幼稚鬼，直到转角，离开，才各自露出自己最朴素的表情。
次日，樱井照例出门，路过门口习惯性检查信箱。抽出报纸却跟着飘出一张音乐会的门票，有些皱，有些眼熟。
他蹲下身捡起，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蹭了蹭鼻子，忍不住笑了。
松本润的乐团有两首出演，其中一首是压轴。
几乎旷了大半场音乐会，樱井赶在最后1曲开始之前，摸黑进了音乐厅。
他的手气不好，抽到的票是最后一排，原本想着找座位会很久，模模糊糊的黑里，他居然一眼看到了相叶。等他走近几步，对方也明显看到了他，挥挥手要他过来，再定睛一看，身边那个位置果然是空的。樱井坐下来才发现，岂止是他身边那个，这一排都没有人。樱井这才想起分票时对方说这都是照顾票，位置都不太好，可去可不去，想来其他人心领了便宜却不赏脸，只有他还兴冲冲地当个宝给了相叶。
潮水般的掌声淹没了他的思绪，他转过脸看向台上，松本已经走了出来，乐团的人已经就位。来不及去想相叶怎么知道自己家地址，为什么将票给自己，舒缓的小提琴声已经蔓延开在大厅里。
是《卡农》。柔和的声音让人觉得懒洋洋的，他忍不住懒下身体，将手放在扶手上。
手，碰在了一起。
先是彼此受惊般一颤，不知是谁先一步反应过来，捏住了对方的指尖。
没能挣扎，手心里渗出汗来，微微用点力气，最终柔柔交握在一起。樱井听到相叶的深呼吸，心脏也跟着狂跳起来。
小提琴扬起声来，樱井手里热的一团乱麻，几乎失去知觉，要将发热状态传递到脑子里才罢休一般。他转过头去看相叶，相叶被他无意识地一捏，也偏过脸来，那副样子里带着忐忑，樱井觉得现在的自己肯定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张张嘴，对面的嘴唇也动了动，捉在手里的手说不清是打滑还是发颤，还在发愣的时间，樱井只觉得眼前暗了几分，唇上按下温热和湿润。
大概这才是相叶给自己准备的，音乐会真正的压轴吧。
7
被樱井翔按在床上欺负的时候，相叶还在恍惚之中。仿佛打破僵局的人不是真正的自己，他只是被浪漫音乐附身的可怜人。直到被吻的嘴唇上一阵吃痛，T恤被拉到胸口时，他才迷迷糊糊伸出手，从樱井崩掉的扣子之间伸手进去，一路摸到后背，沿着脊椎骨滑到尾骨，勾他的皮带，摸了进去。
樱井突然放开他的唇，不过几厘米的距离，嘴角扯开银线，绕指把它带开，盯着他的眼睛，
声音轻飘飘的低沉：“什么时候开始的？对我，嗯？”
“表演......”他手上一顿，下意识地舔舔嘴唇，重新找回了思绪，“你做指挥的时......嗯......”
“那就是在我见过你之后，”一吻完毕，他用指腹微微抹着他的唇，暗自笑了起来，“是我输了。”
没来得及问输赢是什么，确切来说，相叶也没了那个有余。
他抓着樱井翔的肩膀，视线朦胧投向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在黏腻的汗水和浓重的气味中发出陌生的声音，最后被他温柔地拥住亲吻。
先喜欢上的人是输家。
相叶是在之后才明白过来樱井的意思。此时的他们正享受着悠长的假期，坐飞机去往冲绳。两个小年轻抱着滑板嗷嗷嗷地冲向海里，晒了一天便龇牙咧嘴在宾馆的房间里抱怨。深刻认识到了防晒霜的重要意义之后两个人第二天便吸取教训，老老实实给对方抹上。结果准备工作真成了“准备工作”，运动也算是扎扎实实的进行了。一向顺应时间表进行活动的樱井也将循规蹈矩抛到脑后，一副饕餮满足的样子。
现在想来当时的他对樱井实在是知之甚少。年少轻狂，只是喜欢便能跟着他撒丫子遍地跑，不去想未来，不去想如果。
如此单纯，才会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击得逃散开来，溃不成军。
8
樱井的优秀，他是知道的。
倒不如说，是后知后觉。
相叶啜一口酒，靠在桌边，听着大学同学东一言西一语，零散的了解现在的樱井
继承了樱井家的医院，自己仍然做着生物工程的研究，偶尔去大学代课，充实又令人艳羡。
却再难见面。众说纷云，七嘴八舌笑嘲或许是觉得来这里掉价，抑或是来这里没有价值？毕竟当年是当年，现在的人谁不是注重眼下，身份不同的人怎么会浪费时间在这可有可无的小聚会上。
——不是的。
相叶张口结舌，兀自垂下头，借故取餐，离开了喧嚣攀谈的人。
不是的。
他们都清楚对他们来说再见到昔日同窗的意义。
记忆哗啦啦地倒转回去，熟悉的面容通往熟悉的记忆——即使不愿想起，存在也不容抹去。
在樱井翔即将毕业的时候，他们被发现了，被樱井翔的家人。
他们不声不响地来到相叶面前，陈述着利害关系，恳求相叶暂时不要联系樱井。那时的樱井为了各类考试和论文忙得焦头烂额，两个人一星期甚至见不上两面，见了也多半在说话途中他便睡得死沉，唯一不忘的是将人抱紧，即使睡着了会松开也要抱着才行。
只是暂时。
相叶安慰自己。
等他料理好了学业，等他安定下来，等他们的关系不再是即将露陷在众人眼前的岌岌可危。
相叶雅纪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进了樱井父母设下的陷阱里。
9
他感觉到了和他的差距。
一起吃饭时会无话可说，听着樱井嘴里说出的名词只觉得大脑放空，跟不上他的节奏，搭不上话。任何时候手机响了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他总是抱歉的垂下眼睛，拿着电话微避开一些，继续说着他不懂的东西，回到桌边时已经忘了刚才的话题。
相叶开始做儿童体育的教练，说到底是他的专业范畴，学以致用。他身兼多职，既教游泳跑步也教棒球篮球，孩子们拥过来一口一个“相叶老师”，惹得他笑得眉眼弯弯，脾气也好的不得了，更招学生的喜爱。
这天的课程结束的早，挥手将最后一个孩子和家长送离后，相叶收拾好自己的挎包，向外走去。
手机响了，他摸过来接，樱井的声音让他愣了几秒。
“下班了么？”
“嗯，刚刚结束，”他有些不安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肘，不知这通来的突然的电话作何用意——也是惹人笑话，恋人打来的电话，自己居然是这份高低不下的心情，“怎么了小翔？”
那边传来轻笑声：“你出来，我在门口。”
他慌慌张张攥着手机，拔腿就跑，电话也忘了切。没跑多久，便能看到远处的樱井翔转过身来，不急不慢地切了手里的电话，笑着看他。
他刹住脚步，球鞋微微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突然想起大学时的篮球场，自己拿球衣抹着脸上的汗珠，瞥一眼铁丝网，便能看见樱井的身影。
面前的人西装革履，自己身上还有泳池里漂白粉的淡味，他看一眼自己的球鞋，瞅见自己的裤脚。樱井带着自己朝外走，说了什么他却完全记不得。
他站定，他转身，两个人相隔几步之遥，却都不再向前一步。
“果然......”相叶脸上浮出笑容，未干的发尾摇曳在空气中，“小翔好厉害啊。”
樱井一脸苦笑，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走吧，车还在等着呢。”
他向前几步，仍不见相叶跟上，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猜测，再转过身时，眼神变了变，眉头微微拧了几分：“相叶君？”
相叶深吸了口气，想起那场篮球赛，他不记得对战的队伍，不记得比分，只记得樱井看过来的视线，灼得他后背流汗异常。
“小翔，”
“我们......结束吧。”
那再也不是观众席到指挥台的距离了。
10
好聚好散。
原本就为了避人耳目没有住在一起，分开后竟就像剪断一条线一样的简单。
偶尔会收到快递，自己用过的牙刷或自己的衣服，对方不忍丢掉，只有物归原主。他们看着手里的东西，竟冒出些手足无措来。
无从处理，便只有封存，连着那些舍得也好不舍得也好的记忆一起，只出现在醉酒的深夜里。
樱井翔靠在车里，时间刚过11点，他看了一眼那扇大门，人正三三两两的出来着，有踉跄有迷蒙，相叶显然不属于他们中的一个。
他看着一身正装的相叶和其他人一起将醉了的人送上的士，檐下清冷起来，他将手里的伞给了两个女同窗，笑着对她们说着什么，转而便是平静的表情。
他看着相叶的身影，修长又美丽，虽和当年球场上的样子有了出入，却任然要他的视线无法偏离。
他到底爱的是曾经的景色，还是当下的光景呢？樱井冷不丁问自己。
的士头上的灯忽闪着眩晕了樱井的视线。他晃了晃脑袋，一拧方向盘，不去看相叶坐进出租车的身影。
他的欲言又止，他的放空，他的距离。
他都是知道的。
雨水掉落在玻璃上，雨刮器将它们狠狠按下，樱井只觉得后槽牙咬的生疼，疼痛盖过鼻上的酸涩，忍不住抬手，朝方向盘上狠狠砸下一拳。
他再不用为仰望高山而感到疲惫。
他的风景也终究随着时间，移开了窗前。
END
可高山仍旧是景色的一部分。
倘若能在合适的地方下车，便能与钟爱的风景，共度春秋。
搬家的时候总是致命。
樱井翔蹲下来，准备从床下拖出另一个收纳箱，沙啦啦的声音一响，银色的细尘便四处纷飞。他抽回还在床下揪着箱子耳朵的手，在面前挥了两挥，不出于被呛到却咳嗽了两声，仿佛某种对灰尘飞扬应该表现出的演技。
箱子打开的时候落下更多的灰，他眯了眯眼睛，还好石头剪刀布出来清理床下东西的人是自己，要是恋人的话估计会打起喷嚏吧？
用不上的摆桌、造型奇怪的帽子、谈不上旧却也不再想穿的T恤，塞满了这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樱井伸手将东西一件一件拿出，物品渐渐被移开，一抹红色的什么突兀地绽放在露出的小角上。他用手摸了摸，着实是他这般的好记性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手指用力，轻松将它拽了出来。
一条围巾。
普通的，松软，温暖的一条围巾。
他“啊”了一声，想起了这东西的由来，不由得笑了。指尖搓了搓红围巾柔软的小角，伸手将它抖开了一些。
“......好怀念啊。”
他拖着行李，站在大厅里左顾右盼寻找着那个高瘦的身影。明明应该是熟悉的要命，身高也好发色也好轮廓也好穿衣风格也好，可他扎进异国他乡的人堆里搜索时却不能有效地排除掉那些非正确选项。樱井嘴里发干，瞪大眼睛一个个人的搜索，还没等他将头扭过来，便结结实实从后面被紧紧抱住。
“小翔！”
没有犹豫，他松开自己轻飘飘的行李，挣扎着转身，回抱住恋人。力气一瞬间提的大，直接将人搂得腾空了几秒。相叶咯咯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背，两个人颇有默契的放开了对方。
人潮涌动的机场，他们的存在无疑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不乏来自他国的观光客。樱井不在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半年的相叶自然也不在意。手落下时便找到了停稳的地方，即使碰到的是一手的汗樱井也没有放开。相叶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握紧他的手。
“走吧。”樱井拉了他一下，点点头，突然抽手，叫着啊啊等一下。樱井刚刚捞起地上的行李，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只见相叶将手搭在脖子上那条围巾上，三下五除二绕下来，再动作迅速地给还没反应过来的樱井带上，退开两步距离，笑着端详一番，中肯的吹捧到：“嗯，果然小翔怎么弄都超适合。”
“英国的冬天还是挺冷的哦，”相叶伸手捏捏他故作老成的风衣，顺便牵制住他想要扯下围巾的手，“时尚什么的可没有温度来的让我安心。再说你的脂肪也不足以和这里的风对抗——虽然你是长胖了一点。”
“喂！”
又是熟悉的笑声，樱井终究是抵不过他，也跟着笑了。
低头呼吸一口，温热又温柔，全是想念到让人发疯的味道。
微微摇晃的车厢里，他们坐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他侧过脸去便能看见他的睫毛，扑着空气落下一点点阴影，光线不明的时候便连那一点点也不知所踪了。
他在他注意不到的时候闭上眼几秒，无声地重重呼吸着。
全是、全都是。
全部都是相叶雅纪的味道。
日本到法国，东京到巴黎。
那时相叶为了建筑师资格证拼了命的学习，樱井则远在太平洋边的本土忙活着新职位的事情。
聚少离多，所以小别胜新婚。等到快离开的时候，相叶不大的出租屋里，樱井看到哪里都能回忆起来姿势。
离开时他们按照一直说好的规矩，不送，站在玄关，说一句回头见。
他们都不喜欢离别感，尤其是相叶，总是半哭半笑，那样子总让樱井心生波澜，却没办法说出“再留一天”这种话。
“这个，你带着吧。”
樱井看着相叶手上的那条围巾。之后出门相叶找了条别的围巾给他，自己则戴回了这条红色，见樱井盯着围巾没有接，相叶便抬手给他系上，唇角微扬，埋下头去整理那个看起来笨头笨脑的结。
“这几天我一直在戴，所以......你那条，就留给我......”
熟悉的气味从织物中浮出，樱井的手臂箍紧了相叶，他听见吸鼻子的声音在肩上响着，顺着发丝吻在他湿润的嘴唇上。相叶乌黑的眼睛看着他，像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小鹿，湿漉漉，睫毛还沾着水，樱井抬手刮一下，看他条件反射的闭了闭眼睛，再次凑过去吻他的额头。
点到为止。
“那，”樱井手扶着门，表情安然，露出一个同平日无异的笑容，“我出门了。”
相叶揉了揉鼻子，点点头，抬手挥了挥，笑纹清晰的亮在脸上，出口的话还带着无法忽视的鼻音，略显可爱，带着有些逞强的气尾。
“嗯，路上小心。”
“还没整理好么？开饭了哦？”
樱井将围巾捏在手上，回神，有些无奈地笑笑。抬手将箱子放到墙边和其他物什并排，这才扯起嗓子，对他正在餐厅准备的未来的妻子回答道：“结束了！我马上就来！”
他转身，看一眼最后被塞在背包里的红色，手腕轻动，转响了门把。
咯嚓一声，隔绝了光源。
END
分手啦，没有在一起。
PS：他的未婚妻，像极了那个人，见过他们的人都清楚，却也缄口如瓶。
只是终究不是他。也不能是他。
一片黑暗。
相叶关掉电脑上的界面。几秒钟前还充斥着夫妻吵架的空间便忽地安静了下来。
他望向窗外，黛色里点着灯光，每一盏都是一条通路，或一个终点。
按亮手机，早已过了晚饭时间，他将头扭过来，从松软的地毯上跪坐起来，决定无论如何先打个电话给那个人。
嘟嘟声过后，转入了电话留言，相叶搓着自己长年穿着已有些拉长的居家服的下摆，拖沓着只穿了半只袜子的脚找到鞋子，勉强穿好走进了厨房。
“喂？小翔？”
他把着冰箱的门，上下扫了几眼。
“下飞机了么？车停在停车场的A区，大概是12~14这几个位置，记得安全驾驶，开慢一点啊。”
相叶偏偏身子，拿半个身子抵住妄图关上的冰箱门，手机被他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空出手来掏食材。
“啊，虽然也不算很急......回来的路上能帮我买点葱和黑胡椒么？还有青椒，不要买太辣的——对了，你喜欢喝的那个豆乳这几天也被我喝完了，抱歉！还有啤酒也......”
他顿了一下，对着还沾着水的不锈钢池子笑了起来。
“嘛，如果来不及的话，明天我们一起去超市好了。”
他抬起头，没能放下百叶窗的玻璃上，举着电话的自己，笑容温暖。
飞机晚点。
说是因为台风。降温，下雪，结冰。樱井翔知道航班延误的瞬间便想要苦笑，他想起自己众多外号中的一个，此情此景下他真的觉得无比贴近自己的生活。
等到真正下了飞机，和相叶说好的预计回家时间相比已经晚了两个小时，他拖着行李，忙不迭地摸出手机，想要先说一声抱歉给正在家里等着的他的人。
开机后的屏幕上跳出两条语音，他点开，将手机放在耳边，行李箱轮子滚动发出轻响，他手指敲了敲手机背部，轻笑了一声。
后一条里相叶的声音仍然温和。
“飞机晚点了吧？我上网查到了。超市我们明天一起去吧，有些下小雪了，回来路上小心。”
他将手机揣回原位，手指碰到口袋里的某物，又只得把手机抽出来塞到另一边。
“呼......”
行李安顿在了后备箱，樱井手指勾着车门，将自己和冷空气隔绝开来。他并不急着发动车，撇着嘴角拍了拍口袋里的小盒子，转而抓了抓落了些雪的头发。
“......什么时候给他好呢......”
电脑视频的声音开得很小，相叶正将胳膊支在餐桌上编辑一条短信，听到门外汽车的声音，猛地抬头，忽地坐了起来。拖鞋急促地从餐厅响到玄关，拉开门，便听见一声锁车声，樱井拖着刚刚从车上拽下来的行李走过来。
他抬头，见他脸上是忍不住的欣喜表情，反而不好意思地蹭两下鼻尖：“......干嘛啊，不就出差了一星期而已嘛......”
“加上交通，算过来可是有190多个小时没见面啊。别说的那么简单。”相叶随便蹬了双鞋跑出去，接过樱井的箱子，撅撅嘴要他走前面好快点进家门，樱井却会错了意，捏着他的肩膀凑过去要吻他，被他推了一巴掌在门面中心。
“是要你快走了啦！”
涨红了脸的恋人把他往里赶着，樱井翔揉着鼻子笑着长吁短叹他那一掌的疼，相叶将行李放在玄关时便再接再厉，多掐了一把他的腰：“吵死了，还不是小翔要在外面做那种事情......”
樱井脱下外套，随手搭在箱子上，转过身看着他，眨眨眼睛，堂而皇之的追问到：“那现在在家里就可以了吧？”
相叶挠了挠头发，带了点忍不住的笑意，樱井看到方才的红润还没从他脸上褪下，忍不住伸手捏一捏，顺带着缩小两个人的距离。
“我回来了。”
“嗯，欢迎回来，小翔。”
对一顿有些推迟的晚饭来说，四个菜实在是不算太过的分量。
樱井翔不断称赞着好吃的同时，没忘记和相叶说在意大利的伙食问题。虽然偶尔的尝鲜给他的味蕾带来了享受，但还是相叶的家常饭菜更加贴合他的胃。
“啊，说起来我还准备了一道菜的！都忘记端上来了。”相叶朝厨房张望了两下，抓着椅背起身，一听还有好吃的，樱井也探着脑袋去看，略带着点含混不清的说：“还有？四个菜已经够吃了啊，我只不过是出去一周而已，又没有一年，那边的伙食再不好也没把我饿得怎么样啊。”
“已经做好了，就吃一点吧，好歹今晚是最新鲜的时候。”相叶捧着一个盖锅走出来，摆在了樱井面前。
锅盖掀开，里面躺着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没等樱井翔再去反应，相叶已经将盒子从锅里拿起，对着还坐在椅子上的的樱井单膝跪地，打开盒子，有些忐忑地说：“因为......在这边定居了，根据这边来说已经合法了......”
“所以，小翔，”相叶仰起头，看着还拿着筷子，目瞪口呆的樱井，“结婚吧！我们！”
丝绒盒内躺着两枚干净朴素的戒指，樱井盯着相叶因为激动有些出水的眼睛，将筷子放在桌上，站起来把人拉了起来，叹了口气。
“被摆了一道呢......”
“诶？”相叶一脸惊诧，看着他开始有些慌乱的样子，樱井笑出了声音，将手伸到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在相叶震惊的眼光中朝他展开。
“相叶雅纪，”
樱井向后撤了一步，单膝落下，无比虔诚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声音清晰地说道。
“你愿意，成为我一生的伴侣么？”
“无论贫穷或富贵，无论生老病死......”鼻尖微酸，他却只是朝着那个人笑，并且指尖用力的贴在绒盒上。
“你都愿意，和我，樱井翔，度过余生么？”
樱井洗澡出来时，相叶还捏着自己送他的那枚单戒发着愣。他轻笑出一阵气音，抬起带着戒指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戏谑道：“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入神？”
相叶便抽出思绪抬头看他，伸出同样带着戒指的手去抓他的手，紧紧握住，嘴上忍不住还要损他：“......戒指，你就买了一个哦。”
“那是定做的，”樱井坐到他身边，侧身浅吻他一下，手指摸到他的脖子，顺着白金的链子去摸他送给相叶的单戒，“那个意大利的老工匠很难等，而且有自己的规矩，一个人只接一单，说是如果是真心要在一起的人，就得两个人一起去找他，各自给对方定才行。”
指尖戳在他的耳垂上，相叶和他交换几个吻，才抿了抿变得亮晶晶的唇，继续笑道：“那看来你准备了很久啊？”
“早就准备好了，”樱井笑，指了指心脏的位置。相叶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掩饰害羞的将握着的手拉过来，看着在暖灯下温柔泛着光芒的对戒。
“已经......不能摘下来了哦？”他手上用了把力气，眼神忽而凌厉，忽而温柔。
相交的十指被对方回握住，力气大得生出疼痛来。樱井将唇凑到他们两手中间，认真落下一印。
“我求之不得。”
END
プロフィー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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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子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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